本帖最后由 绿竹 于 2024-5-21 17:21 编辑
梅花痣，7个如豌豆般大小的靛青色圆点，围成梅花状点在右手虎口处。听母亲说，这种痣在旧时候农村财东家金贵的孩子才有，大姨的手上就有这样一朵梅花痣。大姨是外婆最大的孩子，听母亲说，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外婆家开间大染坊生意很好，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外爷是家里主事的，大姨的童年是在一个殷实而幸福的大家庭中渡过的。 小时候常跟母亲去大姨家走亲戚，吃过午饭亲戚们都坐在大姨家的烧炕上聊天，大姨家的烧炕连隔壁厨房的柴火灶，记忆中大姨家的烧炕总是热的烫屁股。烧炕的房间是间偏房，烧炕南边是扇旧式的木格窗用透明的塑料纸糊着，房间很小除了大炕就只横着放着一只旧式的银柜，银柜旁放把椅子，聊天的时候大姨夫总是坐在那把椅子上，大姨总喜欢坐在南边木格窗下炕头上，戴上老花镜从另一边炕头的老式描花木箱子里拿出她的针线簸箩，一边和母亲小姨、表姐表哥们聊天，一边拿着针穿上各色彩线，给小动物形状的小鞋子上扎花。午后的阳光透过塑料纸窗户，照着她圆润的脸颊上和满头银发上，那双肥硕的胖手，拿着细细的绣花针略显滑稽，彩色的丝线如同得了仙子的魔法，灵巧的飞舞着，大拇指根那朵靛青的“梅花”也跟着跳动。等大家聊的差不多了，准备各自散去，大姨才放下手中的活计，挪动肥胖的身体，准备下炕，这个时候我总喜欢把她做的小玩意儿拿过来仔细研究一下。有时候是给人家孩子满月做的小鞋子、小帽子、小老虎枕头，有时候是给老人们做的寿衣，花鞋底、花帽子之类的物品，那上面的绣的花花草草、小动物总是那样的精细、生动。大姨做纸活手艺也很好，有次我和妈妈去大姨家有位邻居请大姨剪只狗（迷信用），她嘴里一边念叨着“唉，都没剪过狗，咋剪呢？“一边用剪刀比划着，只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纸狗就剪出来了。因此时常也接些糊纸衣的活，大部分时候是村里人上冬至上新坟时，要给死去的亲人送些冬衣，这个时候的活计通常都是不要钱的。但如果是碰是过三年糊柜子、糊纸花因为量大，人家心里过意不去会多少给些辛苦钱，但要是碰到关系亲近的，大姨说什么都不会要人家的钱，大家过意不去有时候送些饼干、糕点之类的物品表示感谢，遇到农忙大姨忙不过来村里总有很多人过来帮忙。 大姨一生有四个孩子，一个大表姐三个表哥，大表姐嫁到北边的村子家境比较殷实。表姐家两个孩子都比我大，表姐和她的孩子隔三差五来照顾一下大姨，有时候帮她干干家务、农活，有时候帮着采买些日常家用。表姐夫是农村里的能人，还经常帮衬着照顾表哥们。大表哥表嫂是对普通的农民，不懂什么技术，人也不是特别勤快，日子过的马马虎虎。二表哥生性木讷、老实，二表嫂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后来家里出了些事，二表嫂再也不能忍受丈夫的愚钝，一气这下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外省娘家，把刚刚会走路的小儿子留给了大姨和大姨夫。直到大女儿结婚生了小孩，儿子要娶媳妇了才从娘家回来，据说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回来倒也安心和表哥过起了日子，就是再也不愿和大姨多来回甚至多说几句话，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小表哥娶了个“万元户”的女儿，受的岳父家的恩惠，在大女儿上学前班、小儿子刚会走路时便从老院子搬了出去，在村头盖了幢小洋楼（至今我也没去过他们家），再后来干脆搬到岳父在城里的家里，从此也绝少再踏进大姨家的老院子。 结婚的头一年，心里满满的都是自家的小日子。有那么一天下午，很突然，母亲给我电话心情听起来很沉痛，“囡囡，你赶快请个假，你大姨不行了。”赶紧请假和母亲去了大姨家，肥胖的身体已经不见了，躺在木板床上的是位瘦骨嶙峋，颧骨突出，手指细长的老人。看到我和母亲，紧紧抓住我们的手不肯松开，大表嫂过来说“妈，你有啥话就和我姨说说。”大姨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半睁着眼睛用暗淡的眼神轻轻撇了一下大表嫂。第二天就传来了老人家去世的消息，虽然大姨已经瘫在床上有大半年，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很难接受。一年来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里，虽然老人家病了，我也只是陪母亲去看过一两次。看到大姨白发飘散、削瘦、憔悴的遗相挂在肃穆的灵堂，原来那个胖硕的、脸庞圆润的老人再也看不到了，听着葬礼司仪念着大姨生平种种事迹，泪水再也忍不住流满面颊。 村里穿过大姨做过的鞋子、衣服的，或是受到过大姨帮助的大人、孩子、老人，大家都跟随着送葬的队伍，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唢呐声响起，坟地里又多了一座新坟，就在烧纸钱的时候传来小表嫂刺耳的笑声和喋喋不休的算计声，“老大我给你说，这次人我埋了，以后灵堂就设在你家，别再缠着我们了。”母亲以前常跟我说，大姨最爱小表哥，连大名都不舍得叫，可是在大姨临终前捎话叫儿子回来，小表哥就住在离家不到二十里的小镇上，大姨到死也没有见上最心爱的小儿子和她一手带大的孙子、孙女。 女儿过满月，母亲带来她给孩子做的满月衣服、鞋子等，小枕头、小鞋子上精美的绣花、别致的图案，蔫然不是出自母亲的手，尽管母亲的手艺也是很好。母亲告诉我这些都是大姨早早为我准备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圆润的戴着老花镜的慈爱的脸，还有那双肥厚的肉乎乎的胖手，圆润的手指捏着细细的绣花针，拇指根那朵跳跃的“梅花”，想起我那慈祥、可亲、可爱的大姨，耳边又想起那略带西府腔调的声音…….大姨一生为儿女操劳，晚景确如此凄凉，儿孙们面对最亲的人，甚至不如一个老邻居，每每想到此，心便如刀割般疼痛。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大姨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这位慈爱又心灵手巧老人给周围的亲戚、邻居留下很多手工作品，也是我童年最敬爱的长辈，更是母亲除外婆外最亲近的人，总希望她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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