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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 竹烟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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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2 10:41: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竹烟袋


   说起竹烟袋,很多地方称为竹烟斗,就是一种抽烟的工具,烟袋是我家乡池州人叫法,全国烟斗叫法上更普遍些,家乡老人把拿着竹烟袋抽黄烟丝简称谓抽黄烟。
父亲的那个竹烟袋,用得发黄还略带些红色胞浆,我最后看到的时候还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上大学期间,后来母亲走了,父亲孤独一人,也不在村子里住,在城里生活吸黄烟很不方便,主要种黄烟叶到制成烟丝还是需要漫长工序,而在农村边干农活,顺当就这把种烟叶这事一起干了。 后来父亲回村子也少,他说竹烟袋不知道放哪里了,我回家也找过,真得没有找到,房间里条案桌子台子上都没有,家具上都布满了不少灰尘。房间里最大的家具是那张架子床,依旧稳当的很,是民国晚期的,彩绘的图案虽不算精致,但民俗味十足,我和弟弟陪父母一起睡在这张老式床上很多年,童年时期睡在里面非常有安全感,蚊帐加四周架子木板包裹,别有味道。我在房间存留的几口陶缸里也找找,还是没有发现烟袋,老缸干涩表面依旧泛起白色的痕迹,是多年前腌制白菜或者咸鱼腊肉留下咸的印记。这竹烟袋长短正好,放在手上拿捏合适,小的时候我和弟弟调皮,父亲生气时候会说“再不听话,用烟袋抽你们”,不过没有一次真的用烟袋打过我们。烟袋虽然找不到,但就烟袋记忆深刻的很,如同耕耘的水牛、做饭的灶台、炊烟袅袅、稻穗翻滚,都是我在故乡成长里难以忘怀的记忆。
记得那时,大人们经常聚在一起轮着每人吸一袋黄烟,气氛总那样自然松弛,大家衣着朴素带着补丁,黑和蓝主色都被洗得发灰的衣服,坐得姿态也各有不同,根据现场家具高矮,不拘泥啥礼节,先到先做,先到先抽,那时我家客厅经常烟雾缭绕。那时竹烟斗是交流的纽带,联系许多中老年人,让平淡无奇的生活,多了诸多乐趣。吞云吐雾间,一起谈些生产队里田间地头事情,庄稼长势和收成,村两委领导如何如何,娶亲送嫁红白喜事,谁家鸡窝被小偷端了,谁家老人过八十大寿,谁家孩子考取中专师范吃上铁饭碗,此类话题等等。烟袋在那时乡村电视机基本没有,家庭收音机也很少有年代,似乎是我们那个村子最惠及中老年人最实用趣味道具,大家猛吸一口黄烟丝,青烟飘荡在空气里,鼻孔喷出来的两行烟道,确实也很帅的。
细细想想,那时家乡中老年很少有不抽烟的,他们家里人手一个竹烟袋,有长有短,有细又粗。父亲自己上山挖的竹根,亲自做烟袋画面依旧记得,那时烟袋头部工艺缺少制作工具,父亲找到会补锅的地方手艺人支持,安装烟丝嘴,最后包上铜片打磨。父亲十几岁就开始抽烟,从自制的黄烟到现在各种品牌的香烟,他今年已经九十二岁了,现在老家小城里生活,有时打打麻将,每天还能做做饭,也有时逛逛街。想想吸烟是父亲这辈子业余最大的爱好了吧,一起吸烟村子里的同代人大多离开人世了,其实吸烟是有害健康的,可父亲已经是高寿的事实了,现在停下来不抽烟也没有必要,他老人家开心就好。老人家有瘾,他对我说,现在一根香烟做两次抽,过过瘾就可以了,老了不能抽的太多。
在我们都还小的日子里,吃饭穿衣都是问题,竹烟袋陪伴他度过多少艰难时刻,每当累了困了和烦恼时,这把烟袋陪伴和消磨,让一切化为了平静,没有啥是一袋烟解决不了的。竹子烟袋也是我孩童时代经常拿起来玩的,我有时无聊也左手拿着烟袋,嘴唇也吸住烟袋口,模仿吸烟的样子,烟袋上散发黄烟的味道,每次闻到,有些喜欢感觉。有一天我想真得试试抽烟的感觉,把黄烟丝放到烟袋口,点起烟丝,我吸起来,开始很费劲,气息不够,继续吧嗒吧嗒,烟袋嘴部烟丝火力上来了,烟气明显出来很多,哇,我竟然真的感受到了烟味,有些苦有些涩,好呛呀,确认不是甜的也不是咸的,这个乱糟糟的怪味道,我后悔及了!一直到后来,长大了,很多人酒桌上或者有人见面拿烟给我抽,我一律回绝道谢,这辈子都不会抽烟了,触碰烟的时候我太小,那时我有些把吸烟当感受食材来看,哪知大人吸它是经过肺里再从鼻孔出来的,是物理加生理的复杂转化过程,它不能解决饥饿,但可以缓解对需求的渴望,缓解家里没有米油的焦虑,缓解虫害干旱减产的困惑,缓解着那些无奈,也只是无奈的缓解着,继续抽几袋烟,消磨着时间,达到身心短暂的平衡,再拿起锄头,拿起锹,继续在田间地头里日复一日的忙碌着,为了吃,为了全家吃饱。

家前面三户邻居的男主人基本和父亲年纪差不多,是老叶、圣彰、圣彩,后面圣贤和老张年纪稍微大些,还有村里老李、水嘴、根喜、昌余也经常来我家谈事吸烟聊天,其实还有很多来我家的。老叶家子女也是很多,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女儿名字基本与荷有关,大女儿叫莲蓬,二女儿叫莲花,三女儿叫荷叶,四女儿叫藕莲,小女儿叫腊花,这起名字还真够有系统生态性,简单而特别乡村气息。老叶和父亲关系走得很近,他们两人抽黄烟经常聊聊心里话,有段时间老叶是村里队长,父亲是保管员。老叶没有文化,在农民里算觉悟高,也关心国家大事,广播新闻天天不落关注,而且人高马大,身高一米八多,魁梧健壮,还会些跌打损伤的中医疗法,有时也是手到病除。我就亲眼看过他在受伤孩子脚下用特殊配方的油在上面抹着,在脱臼的部位一拉一扯,第二天神奇的好了。据说他祖上都会这些,懂些中草药,老叶父亲还会武术,叫板凳功,说与人武斗,板凳挥舞,威风凛凛,三四个人靠近不了的,板凳是武器,又似盾牌,在旧社会打斗中威震八方。我记得老叶父亲的长相,那时老人家都八十多了,像一代武林高手海灯法师,身材不高,冬天穿着黑色老式棉袄,在门口阳光下晒着太阳,我在他家门口玩耍,偶尔眼睛对视下老人,他那黑色深邃的眼神,坚定而安静的看着我。老叶有个外号叫叶大麻子,是小时候生病产生的,确实皮肤不光滑。父亲有时和大家聊天就会直接说叶大麻子这个那个的,不过老叶也经常直呼我父亲的外号“一撮毛”,开始我也不知道啥意思,后来才明白父亲下巴上长了一个大黑肉痣,且上面上着一小撮胡子。后来我们都说父亲的这一小撮毛好,黑痣有福气,与伟大领袖毛主席下巴那个肉黑痣,长得好像一样的。父亲和老叶抽黄烟一般各自坐在中堂桌子左右两侧,父亲先礼貌的拿烟袋给老叶先抽,放烟丝的是小铁盒子打开后,用拇指和食指掐一点出来,慢慢揉成小圆形,塞进烟袋嘴里,事先用软黄裱纸搓成圆筷子形态,点燃一端,把火苗吹灭,让黄裱纸火星保存,再窝着嘴皮,向外轻轻吹风的时候,舌头向前方适度一撞击(写这块文字的时候,我还试了下,也还非常熟练),火星的纸条燃烧起来,顺势点燃烟丝,嘴吧嗒吧嗒吸起来,烟气从鼻孔喷涌出来,飘荡在厅堂里,在继续飘向屋顶,从瓦片缝隙里飘到村子的上空。如此仿佛几次,老叶过瘾了,用衣服一角擦拭一下烟袋吸口,以示讲究卫生,再有父亲开始重复享用,边聊聊琐事,聊聊村里人情世故,聊聊今年收成,他们关系可算村子里知己般好。烟瘾过完了,再继续喝杯绿茶唠嗑,我们家芝麻炒米粉可是一年不断,黑芝麻粉养人,都是家里生产,母亲舍得放芝麻,芝麻太多,石磨无法把米粉碾压细腻,米粉里许多芝麻油和米粉粘合的条条,夹杂着没有研磨碎的米粒,吃起来卡兹卡兹。后来很多年后,我非常思念这个特殊家乡炒米粉味道,那是母亲做的特殊味道,是乡愁的味道。
工作二十年后回乡我又见到了老叶,他还在用土法子为村子里一孩子治疗摔伤的腿,我们聊得很开心,他说他这辈子和我父亲关系是真好,说着我们小时候读书艰难的时候故事,怎么支持和配合我父亲挣些钱,真是让人感动。后来父亲说把我在宜兴买给他的紫砂壶转送给了老叶,老叶非常喜欢。叶家孩子多,家庭条件也差,还有两位高寿老人赡养,母亲说老叶老婆在乡镇买卖街油条铺里五分钱买了一根油条,走到半道上,又回去把油条退了,说舍不得吃,想想很可乐,但又是真实存在的那时家庭情况,都是一把辛酸一把泪。叶家孩子后来雨后春笋般长大,老叶不做队长,在村子里砖窑场里谋了一个管理岗位置,上班也很近,手里总拿着玻璃茶杯,到厂子里转悠检查工作,真是幸福的很。叶家又在乡镇开了一农场品店铺,还有女儿打工挣钱,生活日新月异的感觉。渐渐二位在一起抽黄烟的时候,我父亲明显话题要沉重些,我们家四个男孩,盖瓦房娶妻生子那是多大压力呀,那时我、二哥和弟弟都还在读书,也不知道将来可否上大学,一切都是未知。父亲和母亲当断立断,花了积累很久一笔钱款,买下村子队屋,那是生产队的集体用房,三间青砖瓦房,带大屋檐,就是很老很破的样子,还有木地板,之前没有人管理,也是破烂潮湿的很。后来我中学时候还住过两三年,晚上过去学习,早上起来还在靠近田野一旁的竹篱笆边巴拉巴拉读语文和英语。由于太靠近田野,夏天蛙声一片,蚊虫也多,又一次窗户没有做好防护,我记得几百个蚂蚱之类的虫子奔着灯光蜂拥而至,房间的墙壁上叮满虫子,我虽然不害怕,但虫子这么多,我还是一晚上没有睡好觉,后来几天才慢慢消去这些虫子和它们尸体。从此以后,我在山野遇到任何虫子叮咬我,我都是不担心不害怕,摸一摸咬到地方很快也就好了。果真是在虫子狂野的袭扰里摸爬滚打过的,我大概真是有免疫了。
那些无数的虫子隐藏的很深,不为一定要见到谁,它们的世界仿佛浑浑噩噩的繁衍,无序和有序存在。想想那时的我,也不知道读书最终的结果是啥,虽然埋头学着,效率很低的熬着,孤独痛苦也无处诉说,有时觉得还不如一只虫子活得简单和彻底,它们在山野里肆意的吃着,任性的飞舞,世界好像都是它们的,等待吃饱,等待一阵风,等待一阵雨,等待季节的转换,义无反顾的面对消亡或者再度雄起。
后来二哥和我都上了大学,我们都没有按照规划在那老房子里结婚和生子,我们去了外地工作,弟弟从军回来也在城里做了警察,曾经为了我们结婚用的房子,突然变得多余了,而那套老房子多少年没有人住倒塌了,最后父亲把青砖和瓦片处理掉,留下一块地基,捐给吴氏宗祠重建,让宗祠广场开敞很多。

圣彰是来我家闲聊最多的,和圣彩是兄弟,长相不像,性格也不像,圣彰来我家多些,当然和我父亲一起抽黄袋也是最频繁,他吸烟娴熟,说话有点急躁感觉,人非常勤劳,皮肤黝黑,身材不高,生养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圣彩话语少,说话微笑着,声音也小,为人和蔼。记得暑期圣彰和我父亲管理田野里所有水系调配,村子田野暑期高峰期,如果没有专人管理运筹,各自为政,稻田秧苗用水系统会乱成一团,这是以往总结出的经验。那时只要用水紧张出了些问题,他准来我家和父亲协商安排,并先一起吸完一袋烟丝,舒缓下酷暑紧张态势,二位又匆匆按照商定好的路线规划调水去了。晚上吃完饭又来了,总结下今天调水成果,又开始规划明天调水策略,父亲第一时间给他烟袋,不忘吸上几口黄烟,过瘾后寒暄闲聊些话题。比如经常说其他的三儿子,他是个军人,后来在部队提干又转业到铜陵工作,在部队的时候是给首长开吉普车的,说到这些他总是很高兴,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三儿子穿着绿军装回来探亲的样子,发了喜糖和压缩饼干,有人说吃多了这样饼干,会撑死人,说只能吃一块就饱了,我吃了一块多点,怎么还感觉好饿好饿呢。后来我大了,在超市里买了一大包压缩饼干,来满足下体验感,发现吃了很多也没有啥,没有太撑的感觉呀。等夜色深起来,父亲和圣彰轮流抽黄烟三四轮了,最后回家睡觉去了。
夏天夜深了,家门口凉意起来,白天准备的驱蚊草已经燃烧的差不多了,所有的烟味都消失了,我躺在竹榻上看着满天的星斗,有时看到划过的流星,看着漫天斗星,看着夜晚的苍穹,在发呆中遐想着。忙了一天,整个村庄都在倦意里了,一家一家电灯都熄灭了,黑夜的时候,萤火虫在空中点缀,有时村子里土狗半夜叫几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起来撒泡尿,都不去茅厕了,找棵附近的小树苗就解决了,朦胧月色下,父亲那竹烟袋和装烟丝的盒子依旧在桌面上,它们好像也睡着了一样。

那时几个人同时来我家开队委会或子小型商讨会也是常有的,父亲做过一段时间生产队长,招呼大家开会也是常有的,父亲早早准备足足黄烟丝,等待大家边开会边抽烟。母亲泡一大壶绿茶,杯子洗得干干净净。那时我家老屋厅里烟气弥漫,一进屋到处都是烟熏的味道,这样开会形式很有地方特色,会议现场竹烟袋一个一个传递不闲着,大家交流讨论也不闲着,气氛融洽。有个别村民脾气很暴躁,也是开会经常头疼的讨论话题。记得牯牛和根水二位兄弟经常为些集体事情不公闹腾着,根水嗜烟酒如命,是个木匠,不知道后来为啥不做了,牯牛是外号,一听就知道是个牛脾气,我有一天路过家乡,遇见他,我非常熟悉叫他一声牯牛,他笑起来。那时候他养了好几个女儿,计划生育罚得够呛,生活压力大,后来他几个女儿都在外面城市上班挣钱,生活大转变,在城里买了房子,过得很快活。我上大学工作不久,根水好像就得肺癌去世了,听到后我很吃惊,那时他还是很年轻,父亲告知我他抽烟喝酒太多,身体被搞垮了。在我家讨论事情的会议基本十人左右,竹烟斗在十人之间轮回传递,一般抽上六七口就给下一位,好像大家都在悟道烟丝燃起来被吸进肺里的美妙,回味无穷的样子,我放学回家闻到屋里烟味道,带些香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感。
经常夏天光着大脚的水嘴是村子长相彪悍的村民,他为啥叫水嘴这个戏称我也不太清楚,虽然知道姓李,真实姓名我说不准了,他年纪小父亲一点,夫妻两人头发都很稀少,红色头皮大多露出了,老婆也很高大,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自然身材都魁梧的很,但头发都很茂盛。水嘴经常来我家溜达,时不时和我父亲打趣开玩笑。我记得他暑假经常穿一件白色洗的发灰的T恤,上面有许多孔洞,非常宽大,下面是蓝灰大裤衩,有时就光板子串门,脚下拖着一双破旧的鞋。来我家,见面抽几袋黄烟也是必须的,他抽烟姿态也是娴熟的很,每次看他吸出来烟非常浓稠,肺活量估计大,烟丝也放的多,他真是一个大马脸,不笑的时候很严肃,让人有畏惧感,实际上特别善良和勤劳。他家里人都是人高马大,能吃能喝,做菜油水少,几个人饭量特别大,一勺子辣椒酱就可以吃一碗饭,贫穷时代,辣椒是个好东西,开胃下饭。他们家种很多辣椒,几口小缸备份辣椒酱辣椒片,做菜也可以做调料,简单期待稳稳妥妥过日子。但他家经常不到第二年新稻子出来就断粮,都说他们家个子大能吃,其实是那时干活辛苦,又很少有肉油水大的食物吃,饭量自然大起来。水嘴在我记忆里没有穿过一双整齐较好的鞋的,记忆里都是拖着破鞋,夏天一个中老年人还光着大脚板在村子里到处跑。他烟瘾很大,又不太刷牙,早早就觉得牙齿发黄,掉了好几颗了。自从我来南京工作以后,回家见过两三次,后来再也没有见面了,父亲说他也离开好多年了。

回想起来经常来开会的昌余好像是唯一不参与抽烟的,他有严重气管炎,不能干重活,但他有中学文化,村里会计活有他长期干着,看过他记录的账本,整齐划一,字迹数字清晰明了,做账很讲究。他兄弟姊妹也是七人,四个男三个女,大哥早年去西安当兵提干做了军官,老二送给同村没有生育的夫妻做了养子,老小考取大学后来在高中做了教师,后又转行做了镇里基层干部,也是我读高中的贵人。我曾经在工厂上班,他与我母亲一次闲聊,说高中有单招的机会,说我可以报名,招生三十五名,我幸运的考到三十四名,让我有了继续读高中机会,后来也幸运的考取了大学。他家两个姐姐与我姐姐们都是好朋友,最小的与我一起放牛很多年。昌余父亲淳朴形象记忆深刻,我想起著名画家罗中立的油画作品《父亲》,双手老茧很多,他也有把更老竹烟袋,下面挂着装黄烟丝袋子。记得我们很小,在生产队的时候,他管理一块大型晒场,秋天时候铺上白色薄膜,晒着村子里所有地里采摘来的棉花,我们这些小屁孩,光着脚,在棉花里翻滚嬉闹,在白花花世界里打滚匍匐倒下,各种姿态,或者躲进棉堆,或者用棉花埋藏身体,一群孩子闹腾的样子,管理人员实在看不下去了,拿着竹条,几个人围攻过来,把我们这些小孩子吓唬地逃之夭夭。父亲和昌余父亲一起抽黄烟印象我不清晰了,但两位之前肯定经常对抽过,聊着那些生活不易的话题,父亲敬重着这位老人,他话语极少,朴实温良的活着。
而我家屋后面的老张是来我家最频繁的邻居,虽没有文化,但觉悟不低,喜欢谈论国家大事。大人们说他文革时候是红卫兵头头,很是有革命激情,后来提升三友村干部,曾经是红极一时的人物。但打小在我的记忆里就是一个隔壁邻居老头样子,没有那些威风。他会做一手好菜,经常捧起碗像孩子一样吃着串门,有时看着他碗里的菜,看他吃得可口的样子,真是口水要流出来。他也有烟袋,细细的也很短,没有我父亲这个胞浆的烟袋好看,很少有人去他家抽黄烟,他老伴早就走了,所以经常串门聊天打发时间,来我家基本也是和我父亲轮流抽着黄烟。有时我的小爹爹来了,看到他,不高兴,私下会咕咚着,他恨他,文革的时候老张带头批斗过他,记仇感觉还是很深。我家以前是这一带富农,做些生意人,文革期间被打倒划为地主成分,小爹爹被批斗最多,说把两只手横着一条线,再与横着的长长扁担一起捆绑着,头上还带上高帽子展示,我父亲和叔叔都受到冲击,那确实是灰暗的时刻。我们家族过去兴旺富裕的时候,在地方也是名气很大的,父亲读过三年私塾,算有文化。父亲说过我们家以前也是从婺源搬迁到池州这地方,古代都属于徽州管辖,家里有田产店铺布匹酒坊,祖辈友善经营,济贫救穷,财源广进,也就是是会做生意的富农。父亲说自己的大姑出嫁,送亲的路上几十里鞭炮一直响着,热闹气氛方圆几十里都晓得,陪得嫁妆好多好多。文革时期,境遇一落千丈,我们家被抄了,父亲回忆我们家古代字画青花瓷器被整抱整抱放在板车上,拉到地方基层革委会,从此没有了下落。听后我非常叹息,它们本属于家族传承的遗产,被愚昧和暴力消亡着,那只是冰山一角的消亡,各地还有万千雷同的消亡,麻木而无感的消亡。各种牌坊被推倒,各种木雕被破坏,各种文化建筑遗迹被撤去,各种古书籍被焚烧,这是历史一段深刻的教训。

父亲有时雨雪天闲暇时,也在家独自抽黄烟打发时间,这时候烟袋独享是最松弛的,也无需恭维的礼让。只要有一段时间烟袋里富集的污垢很多,就要用钢丝条通络,山下不停抽动,烟嘴口就冒出黑色流油的东西,把烟袋肚子里的残渣清理一次,再抽烟时,吸烟的流畅和舒适感肯定好很多。父亲闲时抽着烟,有时我和弟弟围在桌上做作业,他不停的吸着,烟气一阵一阵袭来,我们一阵阵的都被二手烟烟包裹着,我们也习惯而无感觉的样子。后来父亲的小姑近八十多岁时候怀念故乡,经常回到老家来看看,一住也是多日,我和这位小姑奶奶聊些很多过往,谈话间能感受到她对我家族过去的富裕和荣耀很是自豪。据说她出嫁也是很隆重热闹,后来她嫁到城里丈夫早早离世,又改嫁到里山乡一个村子,那个我叫姑爹的人有些文化,日子还过得去,家境还是拮据,儿女很朴实。小姑奶奶五官精致的很,脸部表情松弛,看起来非常慈祥,有种雍容的美。她也抽烟,不过在我记忆里已经抽盒子香烟了,没有看过抽父亲的竹烟袋,估计女的抽长长竹烟袋不方便不雅致吧,但她老人家抽盒子香烟的姿态那样悠然端庄,她毕竟读过私塾,好像还做过一段时间老师,也许有文化的人气质就是不一样吧。大学毕业那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是年后我去苏州和南京面试工作,后来南京单位与我签了就业合同。据说小姑奶奶后来一直关心我工作落实在那个城市,打听几次,得知我在南京落脚了,非常高兴。我想老人家高兴的是自己故乡家族书香门第烟火续起来了,那时我们家已经有两位人民教师了。

村里那些老人,基本都离世了,父亲多次与我说起他们,想念着他们。父亲竹烟袋找不到了,父亲回村子一样也找不到陪伴他抽黄烟的你那些熟悉的老人,他们坟堆上早已长满厚厚杂草。老辈们辛苦一辈子,告别那个熟悉的土地,他们有些走的太早,有些走得也很匆忙,走了也就走了,很少人再记起他们。然而他们曾经都是这个村庄主要劳力,是家庭的主心骨。村庄在地图上还是那个村庄,但已经不是我心中童年的村庄,不是春雨后我们一群孩童在山野到处找花朵竹笋的村庄,不是夏燥我们男孩们傍晚聚集在新塘游泳的村庄,不是秋收我们放牛在野外烤红薯打扑克的村庄,不是冬雪里每家屋檐透亮的长长冰溜子村庄。村庄有些老屋残破的可怜,虽然也盖了不少洋房,我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不是我记忆里样子,那时每户大门白天不用上锁,每户家里中堂过年上新条屏年画都很熟悉,每家的家具我们都很了解,熟悉的像是自家的一切,熟悉的端着碗跑到别人家串门吃饭,顺便吃下别人家饭菜,非常自然而然的吃完后拿着竹筷敲打着空碗回家了。
父亲竹烟袋也许没有丢失,也许是哪位好心村里人收藏起来了吧,延续保留就好了,无需我们保管,也许那竹烟袋胞浆已经不在,没有了过往的油亮精美,已经长满了霉斑,但记忆里那个大头竹烟袋像个可爱精灵,生机勃勃的样子,陪伴着那些勤劳而艰苦一代村民。为了让父亲开心,有一次去甘肃天水,在麦积山景区买了一个老树根做的烟斗,做工还算精致,父亲有时也拿出来用用,不是用黄烟丝了,而是用盒子香烟放在上面抽起来。父亲在用这个西北木头烟斗时,在想着啥我不很清楚,他靠在城里弟弟家客厅大沙发上 ,眼睛看着天花板,烟气飘荡着,但早已经不是飘荡在故乡那个木构架的老屋里了。

作者:吴祥忠   插图:吴祥忠(待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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