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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 小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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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2 10:52: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吉祥草 于 2024-9-13 11:01 编辑

                                                                                                      小爹爹

      父亲有个小叔叔,根据家乡地方习惯称呼,我们叫他小爹爹。小爹爹童年时代家庭可谓富实,听说他小时候喝母乳到八岁,去学堂读书需要每天带上饼干零食哄他才去,然而好景不长,时事变迁,家族的生意日落千丈,家族开始衰败,小爹爹从少爷变成的放牛少年了。听说很小家里人惯着他,没有锻炼干活技能,他只能放牛,到他离开这个世界,算起来放牛为主业的时间估计在三十多年,这在周边来至县城也是不多见的。由于我童年到中学时期,也经常放牛,这样我们爷孙在一起放牛和交流颇多,关于他的记忆一直深刻难忘。

      自从我有记忆起,小爹爹就是一个小老头了,但是一个不长胡须的老头,头戴一顶黑色圆形的马虎帽,和他的儿子是住在徽派有天井老建筑里,天井里青石板湿漉漉的,里面有个大乌龟,做饭时候家里烟熏火燎,所有的建筑木构件都黑呼呼的,房间里都是木地板,客厅有两把清代的太师椅、四方桌子和条案,配有青花梅瓶。地面也是青石板,夏天光脚走在上面也是凉丝丝的。老宅子是小爹爹和我父亲的亲弟弟共有的,后来小爹爹的儿子娶上媳妇,房间不够住,两个家庭必须撤掉它盖新房子,这徽派老木构架房子撤去是巨大损失,木雕砖雕透窗基本被损坏,木构架很难在新式的民居里有效使用,雨天时候,那些装饰精美的木构件和清代家具任意被雨水浇灌,当时没有人觉得它是有价值的,周边村子很多这样徽派民居和祠堂都一窝蜂的都被撤除了,几百年的上百年的老屋快速在贵池皖南沿江交通发达的地区快速消亡了。而深在山里交通不便的石台、祁门、歙县、黟县和婺源,这一带古村落需要住居生存,没有过多的打搅,幸运的被保护起来。小爹爹对家族的老屋撤除后失落是无疑的,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突然家境没落了,老宅子也没有了,一个富足的家族在时事变迁洪流里是那么脆弱,我经常看到他眼睛看着一个地方发呆,静谧的坐在哪里很久很久,是个孤独没有人缘的老人。

     小爹爹很早就一个人独自带儿子生活,据说他的老婆看不起他,说他没有钱也没有能力,离开后重新嫁人了。老人家经常有空来我家坐坐,他和村子里人不怎么交流,其他的村民互相交流和开玩笑,打成一片,他基本就是一个旁观者,感觉格格不入。父亲和村里很多人吸黄烟,竹烟袋互相传递轮流享受吞云吐雾,没有看过小爹爹参与其间。他大半辈子放牛为主业,田地活基本不太擅长,但砍柴很有经验,柴捆绑的很结实,挑起一闪一闪的,腰部系着刀鞘与插在里面的弯刀有节奏的碰撞声,和着老人家的行走脚步,此刻是老人家的自信所在。他放牛真是把好手,起早摸黑兢兢业业,不像我们年少有时偷懒,牛还没有吃饱就赶急回家。小爹爹放牛是把牛当成亲人一样,如同当下主人养宠物那般,是精神慰藉和陪伴的需要了,我看到他经常和牛对话,说些似乎是对牛弹琴的话语,牛只是在低头吃草,似乎也在听取他某些话语,他手上始终拿着一根棍子,时不时在牛身磨撑一下,类似挠痒痒。他放得这头水牛身上毛发顺溜,经常牵牛到水塘里洗澡,牛身体干干净净,老人家也爱骑牛背上,很稳当很从容。他喜欢独自牵牛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安静的和他的牛呆在一起,有时也和我们一大班人在一起,把牛放在一片山坡和草坪上,我们嬉闹和调皮,他孤独在旁边,似乎没有多少表情,他在他的世界里想着啥我也不知道,我感觉他除了童年这辈子很少有快乐,有时他在我们人多的时候也提起嗓子骂几句人,可没有任何人在乎他,都不搭理他,他只得平静走开了。后来他添了一个孙子,感觉好很多,孙子长大点后,他有时带着一起放牛,孙子也很粘他,他对孙子那个爱呀,可谓全情付出,这应该是他后半生最快乐的事情了。

        小爹爹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他和小姐姐最亲,他哥哥早已去世。后期年纪大了,每年过年初一一过,他就步行去很远的里山乡去看望小姐姐,住上半个月以上,而小爹爹的小姐姐,我们称呼姑奶奶,也由于思念故乡,经常回来住上半个月以上。二位老人都与我聊起过曾经的家族富足和书香门风,我与他们交流还是很多,姑奶奶对待小爹爹,依旧看得出无微不至姐姐对弟弟的关心,姑奶奶是有文化的旧社会出来女性,上过学堂,做个小学教师,说话很有分成,而且知书达理,说几句小爹爹在家庭生活中那些做得不好,我发现小爹爹安静的听着,不反拨不吭声,非常乐意的接受。仿佛他们还是少年,弟弟对姐姐的亲密无间,姐姐对弟弟教导和关心,我能感受得到小爹爹在姑奶奶面前,依稀找到了他小时候被宠爱的感觉,回到了他与姐姐曾经的幸福的少年,回到那久远的幸福梦境里。

       我不止一次的听小爹爹说起自己在文革被打倒,他作为地主家少爷,戴着高帽子被批斗,用圆形木杆和两个手臂横起一字形,捆绑起来,被村里红卫兵批斗,他几次告知我家隔壁老张是造反派小头头,一直记恨在心。我还是个孩子,无感的听着,文革过了好多年,老张早已是个地地道道村民和邻居,而且经常来我家聊天,非常熟悉,我对他没有恨的理由。小爹爹经常眷念起美好童年阶段,这是正常的,我们对童年记忆都是那样清晰而难忘。他曾经是这个村子富人家少爷,如今落差太大,无法走出来,一辈子都没有走出来的感觉。有一天放牛,我们聊很开心,他突然背起来一首苏轼的诗句“水芳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还做些词解,他又说起了他的名字“拔萃”和我爹爹“拔群”名字由来,说我们家族是书香门第,起名都是很讲究的。他对家族过往话题,好像唯有我是最合适的诉说对象,主要我是个温顺的性格,又经常放牛,我们之间距离近感情也真,他很信任我,在放牛的时候多些心思在注意我的水牛动向,经常告知我,该怎么找到我的水牛,他一直很喜欢我,不太喜欢我弟弟,遇见弟弟总会大骂几声,弟弟根本不理他,一溜烟跑掉了。

         后来我上大学去了,在家乡时间很少,寒暑假回家度假,有时能看见他,已经憔悴多了,家庭生活环境不太好,他自身性格个性,很难和下一辈处理好关系。那时全村的牛都下岗了,卖掉或者做肉牛,小爹爹也不用放牛了,主要是半机械化耕种开始推广,村子里很多外出打工去了,田地抛荒很多,主要农耕收入太低又辛苦,年轻人没有人愿意留在村子里了,村子里开始缺少人气了,屋前屋后都长满了杂草和灌木,好多家庭的大门都紧锁着,留下少数老人继续守着老屋。我工作的时候还看过他,小爹爹已经窝在家基本不出门了,冬天离不开火桶,穿着厚实实的棉袄,长期烤火取暖,火气很旺,两个眼睛肿的很大,露出血红的眼帘,呆滞的眼神,俨然没有我们以前一起放牛交流的精气神,他确实老了。剩下的时间只是每天在门口晒晒太阳,再搬进屋里窝在靠椅上,后期基本就在床上了,时间久了,下辈人照顾得耐心也慢慢失去了。老人家有一天告别这个世界,也告别长期躺在床上的痛苦和孤独,告别这个村庄,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与自己的父母相聚去了,但愿在那个世界回到他的童年,回到他那有吃有喝有优越感少爷生活时代。


作者:吴祥忠    插图:吴祥忠(待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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