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五）

高永强

（五）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父子俩正在家里的院子里做家具。他们的活儿多着呢！附近几十里的人家的闺女出嫁做家具，都找他们，他们整天忙个不停。

正忙着，忽听得有人进来了，转头一看，是大管家厉涛，不禁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仔细一看，厉涛不再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像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好朋友。陈平恭恭敬敬地对厉涛说：

“大爷，您来了！”

“我来并不重要，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人！你们看，谁来了！”

这时，从外面闪进来一个人，陈思一看就高兴极了，原来是孙燕，她羞涩地微笑着，深情地看着陈思。她上身是浅浅的竹布色上衣，下身是黑色的长裙——这单薄的衣服让她体态袅娜，曲线毕露——女人最好看的衣服就是裙子了，女人穿裙子的时候最好看。这是孙燕第一次在陈思面前穿裙子。陈思整个人都看呆了，但他的嘴巴忘不了向孙燕大声地喊着：

“孙燕，你来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这是你的家？”

“是啊！……比你的家，差远了！”

孙燕不说话了，入神地看着这儿。这儿有几间茅草屋、宽敞的院落，及院子中间未完工的家具，她一边看一边微笑着。

这儿的一切仿佛都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都在和她愉快地交流着，都在欢迎她。

陈思的妈妈和姐姐从堂屋里走出来，她们都惊讶极了。陈思的妈妈热情地催厉涛和孙燕：

“快进屋吧，外面热，里面凉快些！”

“这个……我就不必了！但你们两口子给我好好听着，一定要好好对待孙小姐，若有半点闪失，我定饶不了你们！”

“好好好，一定一定！”陈思的爹和娘又点头又鞠躬，唯恐做错了什么。

“那我先走了！孙小姐，你一定要在吃晚饭前赶回家里。老爷若追问下来，我就说你到你姑姑家了！”

“嗯，我知道了，厉涛你慢走！”孙燕和陈思一家人都送到大门外，看着他渐渐消失才转回院子里。

“孙大小姐，快到堂屋里坐！走了那么远的路，累坏了吧！”陈思的妈妈又在热情地招呼孙燕。

陈思的姐姐陈妍急忙对陈思说：

“快泡茶给孙小姐喝！”

陈思向堂屋跑去。

孙燕往前走了几步，微笑着说：“谢谢，我不累，我也不渴。”然后，她对陈思说：“陈思，停下来，你的小屋在哪里？我想到你的小屋里去！”

“行啊，太好了！我的小屋就在这边！”陈思在途中拐了弯，跑到他的小屋旁，推开门，立在门口恭恭敬敬地等待着。

孙燕就轻轻地走了进去，到了桌边的凳子旁，坐下，然后，她吩咐陈思：

“把门关上。”陈思就乖乖地把门关上，然后，就坐在了孙燕的旁边。他沉浸在幸福之中，他喜欢孙燕，深情地看着孙燕的眼睛。此时，他知道，孙燕若不喜欢他，今天是不会来找她的。他还以为此生再也没有见孙燕的机会了——若孙燕不来找他，他永远也不敢去找孙燕。孙燕是小姐，又长得很漂亮，而且，他是一个农民，一个下人，他和孙燕有天壤之别。

“告诉你，我爹前天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我去看了！”

“怎么样？”陈思的心咯噔一下。

“我没看上！”

“噢！”陈思一下子放心了，她要是看上了，他这边可就彻底没戏了。

“你希望我看上吗？”孙燕大大方方地直视着陈思的眼睛，她想看见他的内心。

“当然希望你看不上！”

“为什么？”

“……”陈思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了。

“他和我一见面就说他家如何如何有钱，有良田多少亩，有仆人多少个，我才不喜欢听这些唻！简直讨厌死了！”

“哦，……可是孙燕，我家太穷了！”

“但是你和你爹都有手艺，而且手艺都很好。”

“孙燕，你对我太好了！”

“陈思，你再离我近一点！”

陈思赶忙搬起板凳，离孙燕更近了一些。

“陈思，我要将我身上佩带的玉佩送给你！”

陈思忙说：

“孙燕，我可不敢要，玉是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想救你一命。玉不仅能养人，据说还能救人，我希望我的玉能救你一命！”

孙燕把玉从脖子上解下来，向陈思递过来，陈思不敢接，他远远地看着玉说：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玉，真好看！”

“这种玉，叫和田玉，是老爹给我的，产自新疆和田，你看一下吧！”

陈思就接过来，仔细地看起来。整个形状是一条胖胖的憨态可掬的鲤鱼，一条快乐的鱼。鱼的质地白白嫩嫩，像是油脂，像是正在慢慢融化一样。陈思不禁暗自叹服：玉确实是好东西，一看见就光想要，可这是孙燕的玉，他怎么能要呢？

“陈思，你戴在你脖子上试试！”

陈思就听话地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陈思，你戴着真好看！”

“可这是你的，孙燕，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陈思要从脖子上把这块玉摘下来。

“陈思，你要是不要，我一拿过来，就摔到地上，把它摔碎！”

陈思的动作就僵在了那里。

“我把玉暂时先放在你这里，等我什么时候想要了，我再向你要，这样还不行吗？”

听孙燕这么一说，陈思“反抗”的心思才彻底放弃。他想，不管这玉能不能救他一命，可他得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这块玉，一定要对得起孙燕，对得起她的信任。

两个人正聊着，陈思的妈妈推门进来了，她极为热情地对孙燕说：

“孙小姐，今天中午你就别走了，在我们家吃吧！我们虽是穷家破院，但也总有点好吃的，孙小姐要是不嫌弃，就在我们家吃吧！”

孙燕难为情地看着陈思的妈妈，说不出一句话来，脸都红了。

“孙小姐，你这就算是答应了，太好了！我就去吩咐陈思他爹去杀鸡，家里有只老母鸡好几年不下蛋了，留着也没有，就杀了吃了吧！”然后，他又转向陈思：

“陈思，今天是个阴天，天不热，你去到北边的树林子里粘知了吧，粘出一盘来给孙燕吃，快去吧，那里的知了多着呢！”

接着，她又转向孙燕：

“孙小姐，就让陈思的姐姐陈妍在家里陪着你，好吗？”

这时，孙燕莞尔一笑说：

“伯母，不了，我和陈思一起出去吧，反正今天也不热，我想看看他是怎么粘知了的。”

陈思一下子很兴奋：

“那就让孙燕和我一块去吧，我粘知了，她给我拿知了！”

“那好吧！”陈思的妈妈欣喜地看着孙燕，真有点喜出望外了，今天的喜事真多！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身出去了，转眼又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昇，昇口用一块布蒙着，中间有一个洞，布的边缘被一根细绳子紧紧地捆在昇口上。

“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孙燕好奇地问。

陈思从妈妈的手中接过来昇，忙说：

“这是用来装知了的。”

“噢，原来如此！那用什么粘知了呢？”

孙燕更加好奇地问。

“你跟我来！”

孙燕就和陈思一起从小屋里出来了。陈思从面缸里抓出来一把面，然后，就在一盆水里小心地和面。只见面粉的白色的“汁液”纷纷向四周扩散，但总有一些部分留了下来，最后，成为柔韧的一团。陈思把这一团从水里拿出来对孙燕说：

“就用它来粘知了。”

孙燕一下子笑了：

“这么软软的一团，怎么粘？”，

“这是面筋，等它干了，就会变得很黏。”

“哦。”

“好，我们出发！”

“好的！”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陈思就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把面筋敷在了竹竿的细细的顶端。陈思的妈妈又追到了门口，给他们每一个人戴上了一顶草帽子。两个人就一起向北走去，去粘知了。

路上就听见许多知了一起在叫啊叫啊，很密集，像在进行激烈的比赛一样。

树林里什么树都有，弯弯曲曲的槐树，笔直笔直的梧桐树，结结实实的椿树……几乎每棵树上都有知了在叫……知了们不知道它们已暴露了自己……

只见陈思稳稳地把竹竿伸进一棵树的树冠里，悄悄地靠近树上的一只知了，靠得很近时，对准知了的翅膀猛地一戳，就把知了粘住了。知了在面筋上拼命地扇动翅膀，想要逃脱，可是，面筋实在太黏了……就是用手把翅膀和面筋分开都很困难……只能乖乖做了俘虏！

陈思把知了从面筋上揪下来，然后掐断了它的两只翅膀，塞进了昇的窟窿里。

“陈思，你真厉害！”

“这有什么可夸的，一到夏天，我们经常这么干，这样，我们就有肉吃了！”

“这个好吃吗？”

“把知了切成两半，放在锅里煎，又香又脆，非常好吃！”

“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呢！”

“今天中午，就让你好好品尝一下！”

“好啊！”

孙燕欣然答应。陈思负责粘知了，孙燕就负责揪知了，把知了塞进昇的窟窿里，并且，拿着昇。

这是盛夏季节，虽然是阴天，天气依然很热。

“今天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出来呢！”

“今天是个阴天啊，要是个晴天，太阳毒辣毒辣的，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叫你出来啊！”

“阴天也是夏天！”

“我的大小姐，我给你扇风！”陈思从头上摘下他的帽子，给孙燕扇风。

“一点也不凉快！你求老天给我刮一阵秋风！”

“这个……”

“你求老天下一片雪花落在我的手掌上，我就原谅你！”

孙燕的右手向着陈思伸出。她央求陈思：

“快，你求老天，让老天下一片雪花落在我的手掌上，我想凉快凉快！……快求呀，快，快一点！”

陈思一边给孙燕扇着着风，一边憨厚地笑着，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他无可奈何地说：

“唉，我要是老天就好了，我一边给你刮着秋风，一边给你下着雪花，直到你喊冷，直到你想穿棉袄！”

这时，孙燕望着天空，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痴痴地说：

“你要真是老天就好了！”

“大小姐，你真的很热啊！”

“当然了！但你不用担心我会热死，但我，真的很热啊！以前，到这时候，我还不成天呆在屋里，晚上才到院子里。”

“那你怎样才肯原谅我？”

“叫我姐姐，叫我姐姐我才肯原谅你！”

“真的？”

“真的！”

“咱俩到底谁大？”

“你先说！”

“你先说！”

“女人可不能随便向人透露自己的年龄，尤其是向男人！”

“那我先说吧！”

“就得你先说！”

“我二十一啦！”

“想知道我的年龄吗？”

“想！”

“先叫我一声姐姐！”

“这有什么难的？你好好听着，好好接着——姐姐！”

“哎！再叫亲姐姐！……别不好意思。”

“为什么还要叫亲姐姐！”

“不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好玩！叫啊！”

“我得做做准备工作，要不然，我叫不出口。”

“你怕什么？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

“可是……”

“可是什么？我喊一二三，喊到三的时候，你就得叫出来！行不行？”

“好吧。”

“一二三……”

“亲——姐——姐！”

“哎！这还差不多！告诉你吧，我才刚十八岁！”

“你小我三岁，你应该喊我哥哥！”

“可是，你已经叫我姐姐了，这个，再也不能改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是你的姐姐，你，就是我的弟弟，好吗？不能再改口了！”

“好啊！”

孙燕看着陈思高大的魁梧的个头，调侃陈思：“呀，你这个弟弟真能长，天天吃什么好东西！个头比我这个当姐姐的还高，而且，好像还没停下来长！”

“长得再高，你也是姐姐！”

“从今以后，你别叫我孙燕了，叫我姐姐！”

“好啊，叫什么都行！”

“也不能随便乱叫，有人的时候就叫我孙燕，无人的时候，就叫我姐姐！”

“行啊，什么都依你！”

“这边的知了真多，怎么粘也粘不完！”

“多了才好，我们想粘多少就粘多少。”

“呀，真好玩！”

“今天中午让你吃个够！”

“好啊！我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东西！”

“那你吃过知了猴吗？”

“还有知了猴？知了猴是什么东西？”

“就是知了的幼虫，知了就是知了猴爬到树上变的！……把这个知了揪下来吧，我又粘了一个。”

孙燕一边揪一边说：

“这个知了也挺可怜的，它刚才在树上还好好的，现在，跑不了了！”

陈思一边寻找新的知了，一边说：

“它是害虫，在树上喝树的汁液。知了猴也是害虫，在地底下喝根的汁液。尤其是知了交配之后，要把卵产在树枝上，它把卵产在哪根树枝上，哪根树枝就会枯死。”

“哦。”

“别出声，这里还有一个。”

“嗯。”

这个知了又被陈思粘到了，知了在面筋上拼命地挣扎。孙燕小心把它揪下来，又把它的翅膀给揪断，最后放到了昇里。

“为什么有的知了叫，有的知了不叫呢？”

“叫的就是公的，不叫的就是母的。”

“哦，弟弟，咱粘了不少了，我都快拿不动了，不粘了，回家吧！”

“够你吃的就行！”

“也得够你们全家吃的！”

陈思接过昇，两手掂了掂：“是不少了，我们回家吧！”他就一手扛着长长的竹竿，一手拿着昇。两人一起往回走。

“孙燕，累不累？”

“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

“今天中午在我家吃饭！”

“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是我的亲姐姐了，这个亲姐姐我可不是白叫的。”

“那不是叫着玩的嘛！”

“那我可当真了。当姐姐的可不能骗弟弟。”

“好吧！”

孙燕把昇又从陈思的手中拿回来，抱着。许多知了在里面“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陈思扛着竹竿，孙燕抱着昇，两人就这样相亲相爱着，一步步走到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