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您》30

吴下阿萌

班长邹霞今天早自习走进教室里来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一眼就看见，她穿了一件崭新的衣服，教室里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穿了一件崭新的衣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问题在于邹霞今天穿的是一件崭新的雪青色的羽绒服。羽绒服的价格很昂贵，在校服都还没有统一购置硬性要求的普改一中，同学们在冬天上学的时候一般都是里面穿一到两件毛衣，在外面罩上一件运动衫之类的外套，不图好看，保暖就行，很少有人有条件能穿上这种既洋气又保暖的羽绒服。可即便她穿了一件崭新而又昂贵的羽绒服也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文磊从来不热衷于吃喝穿戴，更不会像有些同学那样喜欢在这类事情上去和人攀比，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己的梦遗情人刘芸娜也有这么一件一模一样的雪青色的羽绒服——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就感觉很是不平。

尽管对文磊的表白并没有明确的拒绝，但在退还了他送的礼物以后，刘芸娜几个月来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仅有的一次可能发生的接触，是有一天唐老师叫她和另外两个同学给大家分发一下数学单元测验的卷子，文磊的卷子恰巧就在她分到的那一叠里。不像发其他同学卷子时高喊着姓名，然后笑容可掬地走过去把卷子递到对方的手里，当发到他的卷子时，刘芸娜好像很随意的把卷子递给了另外一个也在发卷子的同学，而这一幕恰恰被文磊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他恨啊！他恨刘芸娜不愿意和自己谈恋爱也就罢了，居然还瘟疫一般地躲着自己，难道自己就这么不招她待见？他恨，她刘芸娜的成绩最多不过算个中等，居然拒绝自己这个优等生的表白，这根本就是不识抬举。他恨，他看到刘芸娜依旧对着别的男生嗲声嗲气地说话，扭动着她那又大又圆的屁股，当着自己的面和他们打情骂俏一般的嬉闹——张以恒说得没错，这不是骚货又是什么？！

可是他又爱。他爱刘芸娜那张漂亮的脸蛋，她有一颗非常俏皮的突出来的小犬牙，每笑一次都好像在啃一口自己的心脏。他爱，她那明显要比其他女同学发育得成熟的身体，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那么的风情万种，那才是漂亮女生该有的样子。他爱，想象着和她拥抱，和她接吻，甚至和她都脱得赤条条的在床上打滚……他时常会觉得自己真的很邪恶，可是实在忍不住又再××一次——短短几个月过去，他对刘芸娜当真是求之不得而又欲罢不能，已经到了寤寐思服的程度。除了刘芸娜，这个世界上还有堪称可爱的女生吗？他觉得没有，他认为没有任何一个女生能够与自己的爱人相比。于是他开始觉得自己年纪虽小，但已经成为了一个饱受爱情煎熬的曾经沧海的人。

所以当邹霞穿了一件和刘芸娜一模一样的衣服，这在其他同学那里的反应全部加起来，最多也不过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可在他李文磊的心里，却足以拧成一个根本无法自行消解的疙瘩，他是非要干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呼吸顺畅的。这不仅仅因为她邹霞居然敢东施效颦，再想想本学年刚开学时正是因为自己被取消了候选资格，她才得以成功篡位当上了班长，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都等不及早自习结束，他就已经给坐在教室另一端的张以恒连续传去了两个纸条。

在第一个纸条上，他表达了对这位形容丑陋奇装异服的班长无比的鄙视和无情的嘲讽。在第二个纸条上，他向张以恒提出了一定要想法好好整治一下邹霞的建议。欺负女同学这种行为一直为文磊所不齿，但为了所谓的爱情他决定不妨做一回小人。教室的另一端，看过了纸条的张以恒带着一脸兴奋的坏笑朝文磊竖起了大拇指，之所以能够一拍即合，是因为和文磊不同，恃强凌弱欺负女生，原本就是他一个与生俱来的特殊而又纯粹的爱好。

上午第三节课还没拉响上课铃，张以恒就被初中部教导主任马明亮勒令回家去请家长。马主任火冒三丈地对唐倩红下达命令，在没有见到家长并且拿出正式的处分意见之前，不得允许“张以恒这个烂滚龙”进教室上课。邹霞由两个女生陪着，哭哭啼啼地回家去换衣服，回来的时候红肿着双眼，把一个装着自己那件雪青色羽绒服的塑料袋交到了校学生处，而文磊则被唐倩红叫进了办公室。

一学期两次因为不好的事情被单独地请进班主任的办公室，这对于文磊而言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但是在走进唐老师的办公室之前，他就下定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顽抗到底的决心。

“你老实跟我讲，张以恒用钢笔在人家邹霞的背上写字，这事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唐老师严厉地质问道。

“没有！”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文磊的回答中气十足而且斩钉截铁，“唐老师你凭啥来问我？”

“没有？”想不到文磊居然还会如此理直气壮地来反问自己，唐老师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敢过于武断，“那我问你，早自习的时候，有人看到你不停地在给张以恒传纸条，一边传一边还对着人家邹霞指指点点的。还有，课间休息的时候，不止一个同学证明你和张以恒在一起嘀嘀咕咕，还眉飞色舞的，你说，你俩在谋划些啥？”

“唐老师你这么说就奇怪了，啥叫谋划？我是给他传过纸条说过几句话，就凭这个你就怀疑他整邹霞这个事跟我有关？我还跟好多人都传过纸条说过话呢，难不成学校现在规定我们同学之间连正常的交流都不准有了？”文磊主动出击，再次提出了一连串的反问。

“闭嘴！还有理了你！哪个不准你们有正常的交流了，上课时间传纸条，这个是正常的交流么？！”唐老师气恼地说，“李文磊我跟你讲，张以恒现在严格来说已经被学校停课了，他用钢笔在人家女生的背上写字，写的啥……对，他写的是‘就你也配’四个字，用的还是碳素墨水！据我所知，人家邹霞跟他平时根本是半点交往都没有的，既没招他也没惹他，他为啥平白无故地要去人家衣服上写字？还有，他为啥别的不写，偏偏要写这四个字？”

“我咋晓得为啥，反正又不是我写的……”文磊毕竟心虚，把头低下，态度也没有刚刚那般强硬了。整治邹霞这件事情其实自己才是真正的主谋，而张以恒最多只算个胁从，这点他心知肚明。他想起在伙同张以恒进行谋划时，自己的意见不过是偷偷地在邹霞的衣服上甩上几个墨水点子，让她发现以后好好哭上一场就可以了，偏偏张以恒说这太不过瘾，非要去人家背上去写点东西才感觉痛快。“这个憨货，要是听我的哪里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他在心里埋怨着张以恒的轻举妄动，顽抗到底的决心再次坚定了起来。

“把人家邹霞一件那么贵的羽绒服毁了不说，这个事情的性质，要放到校外放到社会上，说他张以恒小小年纪流氓滋事也不为过！现在事情已经闹到学校领导那里去了，赔人家衣服那是肯定的，搞不好，这次记大过甚至开除他的可能性都有！你自己看看，你交的都是些啥样的朋友！我把你单独找来，问你是在保护你，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反正现在张以恒已经被带到学生处去了，一旦让学校查出你跟这个事情有啥关系，李文磊，不是我吓唬你，不光是我，连你爸出面也保不了你！”

“我已经说过了，这个事情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大不了以后我再也不传纸条，也不跟他来往就是了！”文磊急切地做着保证，他是真的感觉到怕了，“还要我爸出面……凭啥要我爸出面……”

“好吧，既然你坚持说这事跟你没有关系，我还是愿意相信你的……”唐老师突然灵机一动，眼神变得有些虎视眈眈，“不过，早自习你跟张以恒传的那些纸条，他已经都交给我了……”

“既然都已经交给你了，那啥也不说了，该咋办就咋办好了！”因为脑子遭到过度的震惊已经完全停止了工作，文磊根本不假思索，本能反应一般大声地说。索性把头高高地抬起来看向天花板，他眼含泪水，浑身上下竟然展露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坦然地等待着唐老师对于自己哪怕是世界末日的宣判。

“还说你总体表现很不错呢……”唐老师见花招失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悠悠地说，“好了，你回去上课吧。”

抬手抹一把眼泪，仿佛要扛起一个初中生本不应该蒙受的冤屈，文磊昂首阔步地走出办公室去了。

下午，唐老师和教英语的罗老师临时调了课，到学生处去配合教导主任马明亮，和张以恒还有他的父亲张忠明进行了谈话。在极不亲切友好的气氛当中，经过简短的交流，双方达成如下共识：第一，由张忠明负责赔偿邹霞同学羽绒服的购买原价一百七十元人民币。第二，给予张以恒同学记大过并留校查看处分。第三，由张以恒同学向邹霞同学当面道歉并写出检讨书，并在全班进行公开检讨。第四，如有再犯，立即开除学籍。

在谈话的过程中，唐倩红首先介绍“污衣事件”的基本情况，当听到张以恒在邹霞背后写完了字还嬉皮笑脸全无所谓的时候，就在张忠明的眼皮子底下，马主任突然怒不可遏地从口中喷出一口浓痰，不偏不倚地直接啐在了张以恒的左脸颊上。当听说需要赔偿一百七十元钱的时候，没有正式工作基本靠摆地摊维持生计的张忠明毫无征兆地出手，两记重拳把张以恒直接干翻在地，又狠狠地在他背上猛踹了一脚。张以恒那还算结实但明显还没有完全长开的身体里好像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吓得唐倩红惊声尖叫，她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把张以恒紧紧地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整个谈话的过程当中，张以恒自始至终都使劲地咬着嘴唇，没有半个字提到李文磊。就是在唾面自干和遭受毒打的时候，他也只是痛苦地颤抖、压抑地呻吟和无声地流泪，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