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陈詠 于 2024-7-16 20:39 编辑
前两天朋友来，喝茶聊天时，讲了一件最近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朋友的表情有些凝重，一边喝着茶，一边缓缓地叙述着：
前一段时间，我的老胃病又犯了，胃部经常隐隐胀痛。我以前有过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胃窦炎什么的，这次大概旧病复发了。那天是星期五，下午我去医院看病，跟医生说想做个胃镜查一下，医生开了单子，告诉我今天要验个血，还给我开了做呼气试验的单子，说这个试验查幽门螺杆菌比较准，可以在做胃镜的当天同时做掉。我去付了费，然后先预约了下个星期二上午的胃镜，再去抽血，一共抽了三小瓶血。我也搞不懂做胃镜前怎么要抽这么多的血，以前做胃镜前抽多少血，我也记不清了，反正也不去管它了。周五下午，医院里看病的人不太多，一切办得还算顺利。
晚上6点多，我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一个座机的号码，似乎有点眼熟，我就接了。电话里是一个女声：你好，是某先生吗？我说是的。她说：我是某某医院的。正是我下午去看病的那家医院，医院打电话过来肯定有什么事情，我心里略略有点紧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问：你的胃镜预约了吗？我说：约了下周二上午。她说：你血指标里有个病毒阳性，你抓紧来医院复查一下。我问：什么指标，是乙肝吗？她说：是HIV。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脱口问：HIV是什么？她答：是一种病毒。大概她听出我已经比较紧张了，便安慰道：不过也可能是假阳性，这种情况也是有的。这时，我的大脑快速运转，星期六、星期天都已经有安排了，去不了医院。于是，我问：下周一来复查行吗，周末两天都有事情。她答：可以的，只要在做胃镜前看到复查结果就行了。我说：好的。电话挂断。女声至始自终是温和的。
挂了电话，我才突然回过神来，HIV不就是艾滋病毒吗？我马上百度了一下，越看越紧张。我想不明白了，本人可是一贯安分守己的，从不在外面瞎混，怎么就会染上艾滋病毒了呢？百度上讲，受感染的输血、输液和注射，也有可能感染HIV病毒。这可就没底了呀。我极力回忆这几年有没有接触过针头，输血、输液绝对没有过，打针倒是有过，前年打过两针新冠疫苗，去年手臂被家里的猫狠狠地咬了一口，都见白肉了，去医院连着打了三针狂犬疫苗，原先一共要打五针的，医生说五针的副作用小，但后面两针我也没去打，因为打了三针后看看没啥反应，家里的猫看上去也是好好的。会不会是哪一次打针时被感染了？
那天晚上睡觉也没睡踏实，一会儿醒一会儿醒的，到天快亮时完全睡不着了。周六、周日两天加班，忙的时候还好，也不会想到阳性的事情，但一空下来，思绪总会情不自禁地被引导过去，想到最后还是没想明白，打了几针疫苗，怎么就感染了HIV病毒了呢？这以后身体垮了且不说，周围的人们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你呢？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星期一早晨，我起床漱洗后没吃早饭，就出门直奔医院。医院大门口马路上的交通已经开始堵塞了，从几个路口汇聚过来的人流，大都涌入医院大门。医院门诊底楼大厅内，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人群从大厅中央不断地向四面八方快速走去，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严峻的，脚步都是匆匆的。此情此景，不禁让人联想起几十年前的凭票年代，每天一大早，小菜场刚开门时的场景。
我挂了门诊，又去打印了验血报告，一共有三张，一张是血常规、一张是总胆红素什么的，还有一张叫“术前四项快速筛查”，难怪抽了三小瓶血。前面两张报告都没问题，第三张报告上，“Anti-HIV 人体免疫缺陷病毒抗体（胶金体法）”的结果是“待查↑”，报告的左下端有个“注”，写着“本检验结果为定性结果筛查，如结果为阳性，建议及时采用其他方法做进一步检查”。我把验血报告拿给医生看，医生说：复查一下。我问：复查是用其他检验方法吧？医生说：那肯定是的。我没响。医生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阳过以后这种情况蛮多的。我明白医生口中的“阳过”是指感染过新冠病毒，现在只要有人一说“阳过”，听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新冠阳过”。医生怎么知道我“阳过”？我没主动说呀，看来在医生的思维中，正常人都应该“阳过”。我马上接口说：我是前年年底阳的。
我“阳”的那天恰好是冬至日，那段时间，单位里已经“阳”了一大片了，“阳的”都回家了，食堂师傅也“阳”了，食堂也关了，中午外卖也订不到了，不是店家关了，就是没人送外卖，坚持上班的，每天中午吃饭都成问题。冬至那天中午，我下楼沿街去找吃的，以前熙熙攘攘的几家吃食店都关门大吉，肯德基也关了，再走一段路，见一家麦当劳还开着，走进去，里面排队等餐的比店员多得多，店员不时喊着，我们就两个人，大家不要排了，至少要等一小时。我退出来继续沿街走，见一家包子铺开着，门前排了三、五个人。我想，就买包子吧。店员拿起一个塑料袋，用手抓过三个包子放入袋子，我接过来，拿回办公室去吃。下午，感觉心跳得厉害，一会儿浑身发凉，再一摸脑门，烫烫的，心想，中招了。然后就是宅家一个星期，也没啥药可吃，多喝水吧，慢慢就退烧了，转阴了。
医生给我开了单子，我付完费，就去底楼大厅一边的抽血点去取号。我前面还有一百多个人在等待抽血，抽血点有五、六个窗口，这排窗口边上的一小块空间里挤满了等待抽血的人，真是人挤人的，就像高峰时段的地铁九号线。我想我还是先去把上次预约的胃镜取消了吧，验血取号单上写着，四个工作日后出报告，原先预约的明天上午做胃镜肯定来不及的。取消完了回来，前面还有四十来个人。窗口里的护士一刻不停地抽完这个抽下一个，劳动强度可想而知。经常听到抱怨说医生、护士态度不好，这样的劳动强度，再遇上一个喋喋不休的病人，谁都可能火气上头。医生真是阳光底下最高尚的职业，他们是救人命的啊。
我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胡思乱想着，忽然又想起刚才那个医生讲的“阳过以后这种情况蛮多的”，当时怎么没问下去：这种情况具体指什么？HIV是真阳还是假阳呢？当时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只有那个冬至日中午以后发生的事情，其他该问医生的都忘了。
快叫到我的号了，我脱了厚外套，松开衬衫袖口的纽扣，做好伸出胳膊的准备。叫到我前面的那个号了，我想接下来就要叫到我的号了，但我的号却没叫，直接叫了后面的一个号，然后继续叫下去。我愣住了，什么情况？大概又叫了五、六个号，我听到在叫我的号了，说去一号窗口。看来我的情况有点特殊的。我赶紧挤去一号窗口，刚抽好一个，接着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在一个中年女子的搀扶下，坐到窗前的椅子上，撩起了袖子。我心里暗想，这老头也是HIV阳性吗？轮到我抽了，这次只抽了一小瓶。
大厅里有好几处张贴着医院微信号的二维码，说扫码关注可以查询检查结果，我扫了一个，心想四天后可以第一时间查询验血结果，省得再来医院打印报告。
看看离中午吃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想去把呼气也做了吧。问服务台哪里做呼气，告知出门右转往前走，在一个小楼的底楼做。我出去找，发现天空已经在飘细雨了，雨滴不大但却很密。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雨的呀。没走多远便看见那小楼，底楼有一个小门开着，门洞口垂着透明的门帘，内有人影。我上去掀开帘子，里面有一女医生。我问：呼气在这里做吗？她说：是的，早饭没吃、水没喝过吧？我答：没有。女医生递给我一个塑料袋，叫我到门外去呼气。我拧开塑料袋上的盖子，嘴巴凑上去往里吹气，塑料袋鼓起后，再拧上盖子，交给女医生。她又给我一个袋子，还有一小瓶药水，说：药水喝下去，过半个小时再吹气。我看那袋子上用白板笔写了吹气的时间，心想考虑真周到。
呼气间门口放了一张长的金属椅子，两个女人坐在上面，每人手里拿一个标了吹气时间的塑料袋。这时，小雨更密了。我看椅子边上还有另外一个小门开着，便进去躲雨，门里面站着一个保安，门边上有个楼梯间，我知趣地去楼梯间站着，打开手机看，怕误了吹气时间，又在手机上设了闹钟。站了一会儿，楼上下来一个女清洁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大垃圾袋，走到我跟前客气地说：让一让。我赶紧侧身，女清洁工打开我边上一间储藏室的门，把垃圾袋放进去，然后上楼。又过一会儿，女清洁工又提着一个垃圾袋下楼了。我想我站这里碍事，还是出去吧，于是我走了出来。小雨还是很密，原先坐在金属椅子上的两个女人已经不见了，椅子也被雨水淋湿了。我刚想返回楼梯间，听见里面有个女声说：把门关起来。不是那个女清洁工的声音。随后，保安走过来，关上了门，又从里面锁上了。我看看手机，离再次吹气还有十分钟，快了。
吹完气，雨还没有要停的样子，呼气间门口贴着的注意事项上写着，一个小时后取报告。我想还是先走吧，反正扫了码了，一会儿手机上可以看试验结果。早晨出来时还是好天气，没带伞，打个网约车吧。打车APP显示，接单的车在医院北门附近，我现在南门，那车要连续两个右转弯到我上车地点，六分钟可以到。我就不时看着APP上那车的轨迹，一会儿那车要经过的三条马路全部变红了，显示十五分钟可以到，一会儿有的马路变黄了，又变红了，那车的轨迹几乎不动。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雨渐渐小了，直至停了。我心想，早知半个小时后雨会停，就不打网约车了。但查了一下预告天气的APP，现在这个时间段还是小雨呀。又过了刻把钟，那车终于来了。我上了车，在司机回头问我手机尾号的一刹那，我看见一张已经不年轻的小小的脸，司机头上还戴顶帽子。
起先车上无语。过了一会儿，我想跟司机随便聊聊吧，就说：刚才路上很堵吧？司机说：是啊，走都走不动。我问：现在开网约车，如果是私家车的话，要先转为营运车辆吗？司机说：不知道，直接找平台就可以了。我说：现在网约车平台也不少。司机说：他们要抽头，规定抽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但具体抽多少，平台有算法，我们也搞不清，有时走高速，高速的过路费也要抽头。我说；这个不太合理。他说：是的，我们开网约车很累的。我说：那你一天不要超过八个小时。他说：平台对网约车是分等级的，等级高的，收费可以高一点。我问：你现在什么等级？他答：好像是优享级。我问：你开多久了？他答：两个月。我说：那不错。他说：现在生意难做，赚点钱真不容易。我说：大城市幸福指数不高。他说：一个人，自己就是一个世界，自己好了，这个世界就好了，自己垮了，这个世界也就垮了，所以身体要保护好，心情一定要愉快，心情好，身体才能好。我听了说：你讲得对，无论遇到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要保持好心情。我心想，司机大概看我从医院门口上车，说这话也是在安慰我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努力不去多想验血结果究竟会如何这件事情，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并且想好了一旦确诊后如何应对的几个方案。但这几天胃部还在隐隐胀痛。原先准备做个胃镜，现在胃镜没做成，反倒节外生枝，恐怕还要出大事情。想想便心中不悦。好不容易到了星期五，上午就想打开医院的微信号看结果，但上午有几件事情要处理，还是不敢去看，怕万一阳性，那上午的事情就没法完成了。午饭后，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查一下吧。于是打开医院的微信号，点击报告查询，验血结果立刻跳了出来：“人免疫缺陷病毒抗体（Anti-HIV）：（酶标）阴性”。我又看了一下出报告的时间，是星期二下午，也就是说星期一上午验完血，第二天下午就出结果了。我白白地多担心了几天。
这时，我的心里却很平静了，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下午，我赶去医院，重新预约了胃镜。在医院时，我又想起了那位医生的话，“阳过以后这种情况蛮多的”，看来我的这次经历，跟两年前感染过新冠病毒是有联系的，新冠病毒损害的也是人的免疫力呀。新冠对人类的影响，可能真是长久的、深远的。
朋友讲完了，接着便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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