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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四季》其三《春神》
“早安。”
我睁开朦胧的睡眼,眼睛聚焦到他的脸上。
我坐起身子望向四周,淡黄色的窗帘,看上去很柔软的沙发,因为它面料看上去毛绒绒的,是蓝色,沙发前是一张木制茶几,上面摆了套茶具,自来水管伸出茶几表面,水龙头对着茶壶,而我躺的地方,像是一口金属棺材。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春神计划志愿者,现在是公元2259年,我是唤醒你的医生。”
“有两百年了啊,只是像睡了一觉。”我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春神是个啥?”
“准确的说是两百二十三年,你冬眠后的第一百八十四年,教材把你的事迹收录了,人们都叫你春神,因为冬眠苏醒就该是春天了。”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接着问:“你这儿有什么感觉?”
“我还觉得困。”他皱了下眉头盯着我,“好吧看来这笑话不好笑,我拍了拍腿尴尬的清了下嗓子。”
“你现在可以仔细回忆一下。”
“我是张子衿,因为胃癌晚期当了冬眠计划志愿者对么?”
“看来你还记得。”他对我甩了下手示意我继续说。
“我在北京的生物研究所工作,一直研究这个人类冬眠实验。三十二岁的一天因为剧烈的胃痛晕倒了,醒来时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我,我得了胃癌,是晚期。后来通过手术,我的胃部被切掉了三分之二,这么做也就多让我活半年罢了,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我觉得与其死在病床上倒不如死在实验室里,冬眠实验失败了很多次,原因都是液氮下的生物在冻住后,体内的血液结晶破坏了细胞壁,这样根本称不上是冬眠。”
“对,大限将至,你选择抽空全身所有的血液,将大脑血液和身体分开冷冻。”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春神的事迹这么出名啊?”这是我两百年来第一次笑。
“实验并没有成功。”
“啊?没成功我岂不是死了?”
“你的生物理论在当时并不正确,只不过现在的医学更加发达,但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努力将你复活。”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根本摸不到任何缝合过的痕迹。
“你们这些后辈真厉害。”我努努嘴对他伸了个大拇指,“那我的胃癌呢?”
“这也是复活你,最难的一部分。我们将AI生物细胞模仿你的癌细胞,注入到你的体内,AI生物细胞在更新你细胞的同时重新激活了你的淋巴免疫系统,我们甚至还帮你造了一个新的胃。”
我听的是目瞪口呆,又接着问他,“那这么说,我歪打正着的成功了?”
“对,目前整个人类文明中,只有你冬眠了两个世纪并且成功苏醒了。”
“只有我一个人?没人冬眠了?”
他点了点头继续说:“现在我要告诉你,大概十个小时后,你将会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类了。”
“为什么?!”听到他说完这句话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占据我的全身,世界末日?星球大战?还是太空移民?
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他的反应告诉我,事情肯定更复杂。
当我坐进沙发里听他讲的内容,就像是一场“魔术”,人类的“魔术”,不可思议。
在我冬眠后的三十年,人类首例“换头”技术成功,又过了二十年,刘清越的海马体植入记忆实验成功,并唤醒了沉睡了快五十年的植物人妻子,接下来二十年就是两项生物技术的结合,人均寿命开始疯狂增长,甚至将退休年龄延长到七十岁。
记忆数据上传,基因编辑,纳米材料改造器官,后来全世界达成技术共享,开创了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生物改造计划———纳米改造计划。
整个技术革命进行了一个多世纪,人在死前将其所有记忆上传至云端,然后用纳米技术进行基因编辑,造出一副崭新的躯体,而死者往往把年龄定制在二十岁左右。
所以现在的世界没有人会衰老,就在我看他抽烟的时候还注意到,他手里的打火机冒出的火焰其实是一块全息投影出的火苗,烟头也只是一小块发光的led灯,真实的香烟已经退出了人类世界。
“既然这样人类也没必要繁衍下去了吧。”我木讷的端着那杯茶。
“是,纳米人没有生育技术,这样人类的数量就基本是恒定的。世界上最后一个婴儿在八十三年前的中国江西出生,其实还挺羡慕她的。”他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的说:“我常常在想,现在的我到底是真的重生了还是算替代品。”
“有意识跟生前的记忆到底算不算重生,这个问题确实很哲学。”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他:“现在那个婴儿是纳米人吗?”
“三个月后就是了,她现在的生命周期也只有十个小时了。”
“她死后会被埋葬么?”
“会,新的纳米躯体会去墓地进行告别仪式。”
“自己对自己告别?”
“是。”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我放下茶杯。
“纳米人苏醒后跟机器没有区别,程序设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自己的墓碑前跟自己告别,用眼睛扫描刻在墓碑上的二维码,生前的记忆会数据上传给自己的海马体,然后拥有意识。”
“那她呢?她的爱人是纳米人么?”
“她的爱人是你,春神。”
“我?”我惊讶的长大了嘴。
“是,她每个月都会带一捧满天星来这儿对着你的雕像自言自语一下午。”
“我还有雕像?她每个月都会来吗。”
“是,有时候一个月里能来两三次。”
“持续了好几十年?”惊讶之余我还觉得有点儿感动。
“是啊,她很真诚。”
“是挺真诚的,她平时对我说些什么?”我茫然的点点头。
“我们都会刻意回避,我猜会是倾诉自己生活中的琐碎吧,就算没话说她也会在雕像前的长椅上静静坐一会儿,把花放在雕像前再回去。”
“十个小时后她就要走了么?现在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睛发出了微弱的蓝光。
病房的四面墙都在发光,光线随着她的呼吸忽明忽暗,她就躺在病床上,太阳穴两侧紧贴着两根传输线,她想说的话会转化成文字传输在心电图旁的显示屏上。
令我意外的是,病房里只有她孤零零一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站在病床前,挤出一丝微笑。
显示屏立刻出现了字样:你好啊!春神张子衿,我叫林青青。
我走上去握住她的手,“可爱的林青青,有什么需要,春神为你效劳。”
我微笑着蹲下身,将她充满褶皱的手放在自己的面庞上,转头看着显示屏对她说:“我在苏醒后就听说你了,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人,我的父亲在我十四岁时去世了。”显示屏过了几秒后清屏再次输入:“他成为纳米人后离开了这个家,他一直在后悔跟妈妈结婚,妈妈也自杀了,是跳楼,这样就没办法记忆转化,也就没法成为纳米人。”
我被她的不幸重重砸了一下,感觉胸口有些闷。
显示屏开始重新输入: “你讲的笑话很好笑,我笑了好久。”
“什么笑话?”
“我还觉得困。”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慧眼识英雄!” 我突然想起这是我刚苏醒时对那个医生说的,当时医生的反应让我很尴尬,“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访谈是全球直播的。”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临走前看到那个医生的眼睛里散发出微弱的蓝色光线,我猜应该是关掉了“摄影机”。
片刻的沉默后显示屏终于又亮起字样
“等变成纳米人,我可以嫁给你么?”
“为什么会是我?”
“是你带着我从极恶的冬天去温暖的春天。”
“为什么每次都带满天星来?”
“满天星的花语是默默的陪伴。”
“为什么不把我也变成纳米人?”我鼻子一酸。
显示屏没有再投出文字,我的双眼开始泛着泪光,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只剩我了,最悲伤的也只剩我了。
“我娶你。”
三个月后
我跟她站在墓碑前。
几分钟后,她牵起我的手,回头望着我,眼神变得有了灵气,瞳孔也从蓝色变回棕色。
“我之前老对着你的雕像背一首诗。
“什么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哎呀!讨厌死了!”她把我的手甩开,揪住我的耳朵,“是《短歌行》!”
“哎呀知道了!你下手轻点儿!”我疼得呲牙咧嘴,她笑着松开了手,我的左耳朵被揪得通红。
“活该!”她扭过头去。
“短歌行啊,短歌行不行啊?”我又逗趣的说。
“张子衿我真的生气了啊!”她回头瞪了我一眼。
“别生气别生气,我背给你听!”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五十年后
蒙蒙的雨天,我跟她坐在长椅上,我穿着一袭黑色西服,她则是一袭黑长裙。
我一只手撑着黑色的雨伞,一只手挽着她的肩膀,我们注视着前方的修女。
修女张开双臂,仰起头,唱着悠长的曲调,每次转音听起来有些怪诞,虽然听不懂在唱什么,却感觉逐渐空灵。
公元2309年,刚好是春天,也是春神的葬礼。
我转头望着身后的媒体记者们,他们注视着修女,蓝色的眼睛发出微弱的光。
若干年后
无数年的风吹日晒,她的纳米皮肤变成了棕色,这里变成了一片孤岛,而孤岛上只有她一人。
她忘记了爱人的样子,甚至忘记了一切生灵的样子。
她屈膝坐在岸边的柳树下静静回想着……
她想起爱人曾对她说过的话……
“当我注视着自己进入坟墓的时候,我开始怀疑,永生真的是永恒么?如果有一天,万物生灵都不在了,连我也不在了,你就去做那个世界的冬神,唤回春。”
这时,她看到了条黑色的鳍伸出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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