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领: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征兵的时候父母亲都不愿让我去,因为那时候是生产队,不是现在的包产到户,生产队就是靠挣工分来分粮食,男劳力一天10分,我们兄弟姐妹5人,我是老大。我就悄悄地去报名,报上名之后,遇到点小情况,我们村里有传言说我外祖父是个土匪,后来我父亲说,他25岁入党,入党的时候什么都调查过了,他能成为党员,我还能当不了兵吗,然后这个事儿就迎刃而解了。当兵出发的时候不是很顺利,因为天冷,雨夹雪,地面结了冰,所有的车都不能走了。只有我们那一辆票车,也就是如今的大巴,将轮子绑着铁链子,把我们送到禹州。当时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就是我现在的妻子,要送我,却没有车,她就在地上走,步行了78里路。
带着亲人的深情厚意来到部队,新兵训练期间,张国领的表现并不出色。为了提高军事素质,他夜以继日刻苦训练。一次,他在器械训练中不慎受伤,却因祸得福,疗伤期间借阅到一本《解放军文艺》杂志,无意间开启了他的文学创作之路。
张国领:我们班长床头上放了一本《解放军文艺》,1979年第一期,我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是什么呢?稿约。看了以后才知道,这个杂志谁都可以投稿的,以前我以为有专门的人在那里写文章。既然大家都可以写,我也写一篇,写了一首诗,标题叫《战士青松》,写了220行,因为稿约里说了200行以内不退稿,220行肯定能给我退回来,写完就悄悄地寄走了。因为这次尝试,收到了《解放军文艺》退稿信的张国领,就成了大家眼中的文化人,这个训练虽不拔尖但态度一贯认真的新兵在连队出了名。
张国领:有一天指导员把我叫过去,他说没看出来你还会写诗啊。我说我不会写,叫我看菜地,我坐那儿没事的时候就写了,投投试试,果然是不行。他翻了翻看,觉得挺好,便让文书把它抄下来,整整抄了8大张,贴到我们连队的墙报栏里。
没过多久,团部组织为期两周的新闻报道员培训,连队选派张国领参加。培训期间要求每人拿出5篇新闻稿件当作业,张国领交了5首诗歌,原本等着挨批的他,却意外得到了培训班上唯一的表扬。回到连队后,他与团里的新闻干事周广庭共同采写的报道《退款记》,发表在1981年2月16日《安徽日报》一版。
张国领:当时我的脑子烘烘发热,也不知道想啥了,一直到第二天我才去看那份报纸,通信员已经把报纸贴在墙上了,那种鼓励,确实不是多少钱能衡量出来的,对以后的学习、写作起了极大的促动作用。
1981年,张国领所在连队调防,从看守监狱,调到农场种稻子。作为中原兵,张国领不太会插秧,便被派去炊事班做饭,连队饲养员退伍后,他又接班去养猪。后来由于文字功底扎实,他被选到团部当新闻报道员。不论岗位怎么变,条件多么艰苦,张国领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始终笔耕不辍,军内外报刊上经常可以看到他的作品。
张国领:养猪的地方不在我们连部,在稻田的中间,隔着一条河,河上的桥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窟窿,不小心都能掉下去。我一个人在那儿养猪,确实很辛苦,但是那个辛苦和种田来比,是天上地下的区别。种田是真累,你要不穿着军装下田,蚂蟥就叮在你腿上,经常喝的像指头一样粗,一个一个在你身上叮着。特别是到双抢的时候,又种又收,一早就出去了,干到半夜,把粮食一担一担挑回来。所以我后来一直很感激我的连长,他让我到炊事班养猪,对我是最大的爱护。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了一首诗,叫《方向》,后来抽到报道组以后,专门写新闻,我连续四年立三等功。
在做好新闻宣传的同时,张国领一直痴迷于诗歌创作。对他而言,诗歌是表达内心情感最自然的一种方式,他太热爱部队这个群体了,警营里的一点一滴都能给他灵感,站哨时心中有诗,饭堂烧火时也想作诗,看到战士们训练、官兵们英勇冲锋、驻地群众热情拥军时更想作诗。1980年,张国领在报纸上发表了第一首诗《复活》,时隔40年,诗中的每字每句,他仍深谙于心。
“被顽石压紧的幼苗/被风雨摧残的小草/被卷进狂澜的青春/被锁在山下的思考/今天又复活了/复活了/我的声音/复活了/我的色彩/我的愤怒/我的欢呼/我的歌和甜蜜的笑/我是在记忆中复活的/因此我的生命千百倍的顽强/再不怕任何风暴/我是复活的树/是树一样绿色的青春/是热烈和严谨的思考/我是新挖出的煤/在时代的熔炉里燃烧/我是复活的明星/是一代人的明星/把蓝天和大地照耀”
军旅42年间,张国领参加过大兴安岭特大火灾救援、1998年抗洪抢险、2003年抗击非典、2008年汶川抗震救灾等重大事件的宣传报道。每次完成新闻稿件后,他都会用诗歌表达心情,抒发一代军人对祖国的拳拳情怀、对民族力量的赞美、对历史使命的思考。
张国领:新闻是真实的艺术,诗歌是艺术的真实。因为新闻以事件为主,而诗歌是用艺术的手法来表现这个真实的事件,有些新闻、有些人能感动你,能触动你的灵魂深处,这些东西更适合用诗歌来表达。
1999年5月8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用导弹袭击我驻前南联盟大使馆,身为军人又是诗人的张国领连夜挥毫,把自己的愤怒和谴责化成近四千行的长诗《血色和平》。
张国领:人家在侵略、在欺负你的国家时,作为军人,就像作为儿子一样,你的母亲在被人家欺负的时候,你若无其事那是不可能的。
张国领的作品,无论是新闻稿件还是散文诗歌,都始终葆有一份恒久的执著与纯真的激情,始终将“家国情怀”渗透于字里行间。俗话说文如其人,作为军人,他热爱军营;作为儿子,他孝顺父母;作为丈夫,他与没多少文化的结发妻子相濡以沫几十年。采访中,说起为妻子创作的三千行长诗《千年之后你依然美丽》,张国领几度哽咽。
张国领:妻子没什么文化,我曾经给她写过一首诗,是三千多行的长诗,她从来没有看过。她跟着我确实吃了不少苦,到北京也没怎么享福,她在郑州安排了工作,后来辞掉工作跟我来到北京。最初她在我们住的地方开电梯,后来环卫局招工人,找了找人进到里面当了环卫工,负责在公主坟那片扫马路,扫了10年退休了。扫马路没干过的人不知道,因为高温,夏天穿胶底鞋在路上走来走去最后胶就化掉了。下雪的时候,北京要求不管下多大雪,地上不能存雪,所以她就要一直在那儿扫,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不再爱雪》,因为诗人喜欢雪,自从她干了这份工作以后,再下雪我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下雪的时候是她正累的时候,你又不能替她。
三个多小时的采访中,张国领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两个字——“老兵”。军旅42年间,他先后历经三次大裁军、两次大转隶、五次大换装,他脚踏实地,深入基层一线,亲眼去看、亲耳去听、用心去感受,通过新闻视角和文学创作,为军队、为官兵、为时代鼓与呼。作为一名作家,张国领是时代的歌颂者。作为一名老兵,他更是时代的耕耘者和创造者。
张国领:虽然我没有在军人的队列里去冲锋陷阵,但是我用我的诗、用我的文学去冲锋陷阵。我今年60岁了,从来没觉得人生有什么艰难,因为我家是在农村,走的是山路,高低不平,走惯了山路的人面前还有什么不平的路呢?没有,都是平的。而一时的不顺,一时的失意,那不过是前进路上一个小小的起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