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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农村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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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19 09:59: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小帅不帅也不坏 于 2022-10-19 16:32 编辑




  少小离家,老大未回。乡音无改,鬓毛已衰。
老秦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一条宽广马路,马路两边黑漆漆的,只有这条路泛着幽光直刺进无边的黑暗里。
他沿着这条马路向前走,四下里静得可怕,只能隐约听到不断续的梵音。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去看左右的无边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生命一般,竟也在看他,他眨眼睛,黑暗也眨眼睛,他凝神定睛,黑暗也凝神定睛,于是他不自主的被吸引,竟步趋至马路和黑暗的临界,伸手去触碰,居然空空如也,于是再好奇的探头去看,刚穿过黑暗,便是一道刺眼的白光,老秦紧闭了眼,醒了过来。
拿起手机,才凌晨三点一刻,他颓然的放下手机,想起还要早起去赶车,愈加努力的想尽快入睡。
睡眠和世间大部分事情一样,越努力,越适得其反。
他由二婶去世的消息想起已经十余年没回去过的老家,想起童年与青年,想起毕业后就飘游在外过上了儿时梦寐以求的城里生活,想起城里的生活居然也一地鸡毛,想起刚过半百却因为单位效益不好已然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一时间他烦躁的后悔起来,在应不应该离开家乡的思绪里一会儿混乱一会儿清晰。
并且分不清什么是混乱,什么是清晰。
老秦苦笑了一下:五十知天命,我却还在“惑”的阶段。
虽然一夜没睡好,但回到老家的老秦却没有丝毫的困意。还没下车,侄子胜利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到了车站门口,就在出站口等他。
县城的车站修的很气派,站前零零星星停了几台车,老秦刚走出站门,胜利便走上来一把接了老秦的行李:叔,你回来了,车在这边,你跟我走。
车是一台白色的大众揽岳SUV,老秦心想:这比我的车还要贵一些,农村果然已经不是以前的农村了。
上了车老秦问:二婶的事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胜利说:现在农村家里也都没啥执事儿的人了,办事儿也都是图方便,也不用准备啥东西。就叫了一班响器,找村里黄虎安排了饭菜,反正丧事儿么,吃的也都简单,黄虎一条龙搞定。孝衣孝布也都按人头准备好了。木头都是现买,明天出殡之前把木头运过来就齐全了。
老秦又问:都哪些亲戚过来?
胜利说:家里俺伯(bai)俺大大、俺俩姑昨天都回来了,俺伯家嘞爱付哥、姑家的几个老表今儿个过来,家里头几个叔伯家嘞堂兄弟好几个都在外边,回不来,这个也不能勉强,但是一家得出个代表,要不然辞灵嘞时候人忒少,弄嘞不像个事。老一辈儿嘞亲戚该通知都通知到了,年轻人基本都没给家,估计就是几个老人过来。
老秦叹了口气:家里恁奶奶也是个苦命的人,一辈子也没享几天清福。刚嫁到咱家就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缺吃少穿,几年都没怀上孩子,后来稍微强点,能吃上东西了,接连生了你伯,你两个姑,最后生了你爸。
家里地少孩子多,一下子又紧张了,吃的都紧着孩子,自己也没舍得吃啥东西。后来孩子稍微大点吧,你爷爷又得了病,熬了一年,把家里的事儿都撇给恁奶了,好在恁爸孝顺啊,主动辍学和恁俩姑一起照顾家里,要不然恁爸嘞学习不比恁伯嘞差,估计也能到县里当个公务员。恁伯后来毕业了去了县里,一步步还当上了领导,吃的喝的恁奶奶是不缺了,但是一直一个人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我上回回来去看房子已经很破旧, 现在估计更破了。
胜利略有些不自在:叔,俺奶最后也没遭啥罪,吃嘞喝嘞没缺过她的,俺跟俺奶挨着住,经常去照看她。
老秦自知失言,赔了个笑脸,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车开上了公路,原来的土路早已经变成了柏油路,临着公路新建了很多房子,有代销点、餐馆,也有些仓库。
在胜利的提醒下,老秦在代销点里买了纸钱,又买了两厢方便面作贡品。
大部分的土地刚收了土豆,还没来得及种新的作物,所以裸露着,像是耄耋老夫人裸露松垮的胸脯。
一个旋风突然的腾起,泛起白的发黄的沙,从一米长到两米到三米到更高,再慢慢的销声匿迹。老人说旋风是孤魂野鬼在作怪,最厉害的可以直达天庭,那就变成了龙卷风。
路两边原来密密的种了两排杨树,现在只有零星的三五棵挤在一起,叶子早都掉光了,树干和树枝上边却都挂满了白色的塑料布,颇有些银装素裹的意思,风一吹,塑料布如旗帜般展开,拖出去很长的信子,猎猎作响。
老秦不解的问:这些塑料布哪来的?怎么都缠在树上?也没人管么?
谁管呀?胜利说:这些都是种土豆种萝卜时候盖嘞地膜,盖好以后就没人管了,后来土豆和萝卜收好了,就更没人管了。以前都是谁家地里的谁收起来烧掉,现在因为环保,政府不让烧了,逮住就罚款,一罚罚两千,大家干脆都不管,反正塑料轻,风一吹就跑了,遇见树可不就挂到树上了。
老秦苦笑着摇头:这还不如烧了。以前我们种地就只种小麦、花生和玉米,花生玉米收了种小麦,小麦收了种花生玉米,没见过什么塑料布,干净的很。
胜利哈哈一笑:叔,现在不种经济作物不挣钱啊。小麦花生现在也都会种一点,自己吃,其他的地都种成菜了。
过了片刻,胜利说:叔,你看这些树上裹着塑料膜,像啥?像不像幡?这是老天也给俺奶打幡送行哩。
老秦瞪了胜利一眼:别瞎说,折寿哩,你开慢点,前边路上我记得有个坑。
胜利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你咋知道前边有个坑啊叔。
以前公路上不就一直有个坑么,修好了?
胜利踩着刹车,车速慢慢的减下来了,果然那个坑还在。堪堪的绕过去,胜利说:这个坑好几回修路都没修好,每次都是盖上点柏油,过不了几天就又碾出来了,一次次修,一次次破。
老秦笑了笑:每次都是只修路面,不修地基,能修好才怪。
胜利没再说什么,一脚油门扬尘而去。
二婶家院子不大,红砖垒了东南两面院墙,西面借了胜利家的东屋当院墙,北面是灰砖青瓦的三间堂屋,堂屋左侧是一间厨房,厨房的门歪歪斜斜,还上了锁,一看就是许久没用了。院子的西南角搭了个简棚,是露天的厕所。
车子转过弯就到了二婶家门口的那条路,胜利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俺叔接回来了。随即又对老秦说:叔,你就给这下车吧,把贡跟纸都带上。
老秦刚收拾好往二婶家走去,就听得一声:客来了,孝子出来迎客。
响器顿时响了起来,院子里呼啦啦走出十来个人跟在响器后边,打头的是爱付他爹运动和胜利他爹建国,其他的都是本家的一些侄子,一群人跟着响器呼啦啦走到老秦跟前,几个子侄接过了纸钱和贡品,运动掏出烟递给老秦:兄弟,你回来了。建国说走吧,回家吧。
二婶的院子门口,顺着摆着一个桌子,一个帮事儿的拿着本子和毛笔端坐着,老秦掏出礼金递上去,执事一笔一划的记着:堂弟秦佳祥,伍佰元整。
另一个帮事儿拿出两块白布,一条方巾,一个长条,老秦依样把方巾顶在头上,把长条系在腰里。
堂屋的正面已经搭好了灵棚。
灵棚是一个充气的棚子,长约五米,宽约三米,坐北朝南,南边敞着门,门两边还吹出柱子的造型,上边印着一副对联:悲声难挽流云住,哭音相随野鹤飞。灵棚内侧的左右两壁印了埋儿奉母、卧冰求鲤等二十四孝图,北边当中摆了一个供桌,桌子正面安放着一米余的高粱秆和纸扎的灵楼,灵楼里摆着二叔、二婶的两个牌位,童男童女的塑料俑站在两边。
灵楼正前方供着一个香炉,烟雾飘渺。香炉前边,垒摆着五个馒头、五个苹果、一挂卤肉。
供桌两边的两把椅子上坐着两个八仙,给祭拜的人递送贡品。
来的路上老秦已经打定了主意,奠的时候就行五拜礼,12321,直线进退,简单。
执事儿喝了一声:堂弟秦佳祥上贡!!!
第一拜在灵堂南门的门中间,作揖下跪磕头站起再作揖。往前走三步第二拜。第三拜是走到供桌前作揖下跪,右手的八仙递来一杯酒,老秦接过来高举过顶,顺时针划一道弧线到膝前,也不管二婶能不能喝酒,撒在地上,再交给左手的八仙。如此浇了三杯酒。
右手的八仙再依次递来土香和纸钱,一样的举过顶再顺时针画一个半圆交给左手的八仙,磕头,站起,作揖。第四拜同第二拜,第五拜退回第一拜的位置,作揖,下跪磕头,然后把头埋下呜哈哈高声哭了起来:我的二婶啊、二婶啊,呜呜呜。
旁边的执事儿一拉老秦的胳膊,高喊:起来罢!起来罢!老秦趁势站起身来,高声转换成低声,依旧呜呜的哭着,再作一个揖。
执事儿喊道:孝子还礼!!!
跪在灵棚两侧的孝子们稀稀拉拉的都点了个头。
礼毕。
老秦走进堂屋,二婶的遗体就停在客厅里的一个又矮又窄的床上,头外脚里,身上穿着一套中式的棉质藏青色寿衣,上边印了牡丹的花纹,盖着一套红色寿衾,绣着凤凰、仙鹤。
看到二婶消瘦的面容,老秦不自主的鼻子一酸,当即跪倒在地哭着又磕了头,眼泪不是眼泪鼻涕不是鼻涕的。建国和胜利左右拉住老秦,带着哭腔劝道:起来吧,起来吧。
老秦站起身擦擦脸,屋里除了二婶的四个子女,她娘家的兄弟、侄子几个也都在。老秦掏出烟先递给了娘家人,寒暄了一番,再把烟递给了运动、爱国、胜利这些本家。客厅里摆着一个破旧的木质沙发,二婶的娘家人挤坐在上边,剩下的人都零散着坐在小板凳上,胜利给老秦也搬了一个。
大家七嘴八舌的扯一些家常,无非是忆往昔,聊现在,哪家的老人已经不在了,谁谁谁在哪里发财,各自的身体也出了各种毛病之类。
老秦的耳边又嘈杂又寂静,他不由得又用余光去看二婶,二婶躺在矮床上,带着寿帽,脸颊凹陷进去,眼睛紧闭。
老一辈儿的人逐个走了,接下来就该到自己这一辈儿了。
伤感有两种:悲己和悲他。悲他更直接也更热烈,但悲己却更绵长且难以排解。
看到一片黄色的树叶飘落而知天下秋的悲秋,其实无非也不过是感叹时光流逝,不舍昼夜。而人生碌碌,竟真似一朝一夕间青丝就成了雪,普通人如此,王侯将相亦如此,可悲的是自己也终将凋零化为尘土。
又有亲朋过来吊唁,运动、建国和胜利又出去跪灵了,只有爱付推说有些事情要处理没有出去。桂枝有些看不下去:你啥事儿这么忙?!比给你奶奶跪灵还重要?!
爱付还没说话,秀梅拉了拉桂枝:活着的人重要,现在孩子都忙,有时候工作来了确实也错不开。
桂枝还要说话,又被秀梅拉住了。爱付看着两个姑姑,也颇有些意见,但是没敢说什么,气鼓鼓的走出去了。
桂枝剜了一眼爱付的背影,骂道:跟忒爹一个样,当个官就看不起咱们这些农民亲戚了。
老秦问:爱付还给咱县税务局嘞吧,现在已经当官了?
桂枝说:兄弟,他一个大专毕业去了能当啥官啊,要不是忒爸嘞关系连税务局忒都进不去,去年也是托人弄了个组长,天天眼高嘞不行,但是听说现在财政上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你说有啥可傲嘞。
秀梅说:桂枝,咱们都是嫁出去的闺女了,家里的事儿就别说恁多了。再说了,要不是运动,咱妈已经拉去火葬场烧了,肯定不能土葬啊,这些响器啊啥嘞不也都是因为忒嘞关系人家支书、主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么。
桂枝说:姐,你就是太向着运动了,现在农村里有多少火葬嘞啊,谁家丧事儿不请响器啊,就是没啥关系不也就是花点钱嘞事儿么。咱两个是嫁出去的闺女,老娘躺在床上是谁照顾的?他弟兄两个都干啥了?不都是咱这两闺女照顾嘞么。人也出了,钱咱也没少出一分吧,就这,建国昨个还说啥爸妈都是殡到他家地里了,还要咱姊妹三家每家给忒补偿点钱,这是儿子说嘞话么?自己住着楼房,让老娘住在这破房子里,这俩儿子当的真可以!
秀梅努了努嘴,桂枝斜眼看到建国家的春兰嫂走了进来,冷着脸没再说什么。
春兰却不依了:桂枝,你要这样说,那咱们可得当着咱舅、咱兄弟们把这个事儿掰扯清楚。
秀梅刚张嘴要劝,春兰说:你别说话,我今儿个非要把事说说清楚。恁姊妹四个,大哥在县上当领导,一年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两回,恁两闺女平常不也都是逢年过节来几回么,这些年娘都是谁照顾的?建国以前常年在外头打工,不都是我这个儿媳妇照顾吃照顾喝么?今年了老娘病了我一个人实在照顾不来, 恁两个这不是才来么?
二婶的一个兄弟说:春兰,都别说了,恁姊妹四个都孝顺着哩,我这个当舅嘞都给眼里看着嘞。其中就数你最孝顺。他们三个偶尔来一次,街坊们看着手里拿着大包小包,那是看得见的,你住的最近,平时不都是你照顾?这些都是人家看不见的。但是恁老舅心里清楚,孝顺都在平时,所以说啊,你最孝顺。
春兰呜啦啦哭了起来:舅啊,就这还有人说俺不孝顺,没给老娘住好房子嘞。俺大哥当官有钱,桂枝家做生意也有钱,都说男女平等子女一样,俺娘没住好房子怎么成了我一个人的事儿了?!
桂枝小声嘟囔了一句:老娘没生病躺床上之前,不都是自己生火自己做饭么,哪用怎么照顾啊?老家的地、庄子都给恁了,恁不该照顾?
老舅骂道:你别说啦!
春兰哭的更凶了,就在这时运动父子、建国父子都走了进来,建国上去呼了春兰一巴掌:你个老娘们儿闹个啥,哭哭啼啼嘞不丢人么?!
春兰发起狠,对建国又拍又挠,嘴了不干不净的骂着。
胜利脸上挂不住,把他妈拉了出去。
一群人各自叹了口气,气氛比二婶的尸体还冷。
客厅和东厢房中间的帘子敞开着,二婶的床收拾的很干净,床前放着一口大水杠,老秦的思绪飘忽起来。
以前村里只有村东有一个水井,村里人吃水都要去井里挑水,家家户户都有个水缸。后来每家都打了压水井,就变成了压水井里取水再存放在水缸里,年轻人觉得这样吃水不干净,都是现打现用,但老人们还是习惯用水缸。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和运动打闹,老秦一头撞在了二婶的这口水缸上,头破了,水缸却也破了一个口,自此老秦得了铁头的外号,神气了好几年。
老秦站起身走到水缸边,掀开盖子,里边还存了小半缸水,缸口的那个豁口,依然还在。
世事变迁,总有些东西,居然并没有变。
执事儿的走到门口说:中午了,准备送路了,男女都去灵前奠一下,男嘞一队运动领头,女嘞一队运动家阿静领头,走吧。
大家都站起身往灵棚前走起,执事儿高喊:亲戚朋友,准备送路了,都到灵前磕头啦。
胜利把春兰拉了来,大家相互都不说话。
磕了头,俩个八仙把灵楼取了下来,又去屋里拿了个纸扎的奔驰汽车,灵楼交给了爱付,汽车给了胜利,其他的人一手抓了一把纸钱,呼啦啦都往门外走去。
还没出门,两个儿媳妇都高声哭了起来,当真是丧了考妣,一声高过一声,一个压过一个。村里的妇女三五一堆的站在路边指指点点,都在捂嘴哑笑。
运动、建国、爱付和胜利也都在哭,偶尔哭出欧欧的叫声,几个舅舅家的老表一人搀了一个,一群人哭的呜呜啦啦,一起往村东的马路走起。
马路本来就不宽,又给送路的人占去了大半,小车勉强还可以通行,卡车可就犯了难,片刻就堵了起来,连小车也过不去了。
送路的人自顾自的边走边哭,堵在路上的司机敢怒但不敢言,一是中国向来有死者为大的传统,二是强龙也压不了地头蛇心理一直都在。
在马路上送了大概五分钟,执事儿高喊:孝子,送到这吧。
于是烧了灵楼、烧了纸车,孝子宾客们也都纷纷点燃了纸钱向前跑去,直到纸钱烧到指头了才丢到路上。
二婶院子里临时垒了一个砖灶,炉膛里烧着煤饼,在鼓风机的催动下一闪一闪的泛着红色的光。一口大铁锅架在上边,熬着红薯粉丝、黄豆芽和小酥肉,咕嘟嘟的冒着泡。
主家和宾客都一人拿着一个瓷碗排队从锅里盛菜,再拿一两个馒头找地方坐着或蹲着呼噜噜吃起来。
老秦已经多年没吃地道的熬菜了,也兴致勃勃的盛了一碗,但一时竟不知道该去哪里吃——刚好胜利也盛好了正端着碗往自家走去,老秦忙跟了上去,胜利说:对不住啊叔,家里条件太简陋了。
老秦反而不好意思了。
建国家盖了三层小洋楼,外墙都镶了灰白色瓷砖,中间有些五福的图案缀色,显得很气派。一楼有五间房,一间大客厅、两间卧室、厨房和餐厅,建国夫妇住在一楼。二楼是类似的布局,胜利夫妇和孩子住,三楼有两间卧室,其他是露天的平台,收的花生玉米都放在平台上晒。
进了屋,客厅里摆着一套布质沙发,沙发上盖着油一块、泥一块的垫布。茶几上下两层,刷着红漆,台面镶嵌着一块大理石,上边胡乱的摆着些杯子、零食、小孩玩具之类的杂物。
胜利招呼老秦坐下,自己却并不坐在沙发上,反而一屁股坐在围在茶几旁的矮凳上,也呼噜噜吃起熬菜馒头来。
老秦吃了一碗熬菜外加两个馒头,还觉得不太过瘾,却又不太好意思再去打一碗。胜利也收了碗筷,并不急着送回去,倒了两杯水坐着陪老秦聊天。
胜利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了,照他自己说,也没学习的本事,也觉得学习没用,所以干脆辍学打工挣钱。头几年去城里投奔了老秦,干了几年的技工,后来结婚生子了才回到村里,捣鼓些农机之类的,所以日子过得还不错。
老秦问:几点出殡?
胜利:前天找了个算家,算嘞是下午3点出殡,还有一会儿嘞。咱两点过去不耽误。
老秦:恁那块地在西河的河湾里,从风水上说是挺不错的,一茔二宅三命四运,恁爷恁奶埋在那也能保佑恁家的人哩。
胜利听出来弦外之音,苦笑道:俺爸俺俩倒没啥,就是俺妈觉得坟头占住地了,不光影响收成,还影响农机作业,非要闹着要补偿,因为这个事儿俺爸跟我没少说她。
老秦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要求其实也不过分,只是应该早点提,不应该等老人倒头了再提,搞得大家措手不及,都窝着火。这样看,政府提倡的火葬还是好的,骨灰盒小,不占地,也省了这些麻烦了。
胜利说:刚要求火葬嘞时候,管的可严了,花钱都通融不了,很多家儿都是半夜偷偷的埋了,咱这县还好,埋了也不会再挖出来,交几千块钱罚款也就过去了。隔壁县不行,偷埋了还要挖出来再火葬。其实火葬回来骨灰盒都是一样放到棺材里埋哩,都是一回事儿,该占多少地还是占多少地。
老秦听的瞪大眼睛,错愕不已。
连着喝了两杯水,老秦退化的括约肌压力很大,于是站起身说:去那院吧,有啥事儿还能帮点忙。
到了二婶的院子里老秦着急忙慌的去了厕所,厕所是个半露天的棚子,旱厕,里边屎尿齐流,黄的白的青的灰的水糊糊的,没个下脚的地方,老秦感觉胃里一阵阵向上翻腾,赶紧屏住呼吸,刚尿了一半,胃里一个巨浪涌来,中午吃的粉丝、豆芽吐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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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9 16:3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棺材运进来了,通体黑色,还透着油漆的味道。灵棚已经撤了,棺材大头朝着房门停下,里边已经铺好了被褥。
执事儿招呼本家和八仙:时辰差不多了,入棺!
二婶脸上盖着一块黑色方布,袖管和裤管系了麻布。
众人都哭着,两个孙媳妇儿一人一把伞打在门口,运动抱着二婶的头,建国抱着脚,闺女、孙子和众八仙也都扶着尸身,脚先头后的把二婶抱了出来。
执事儿向棺材里撒了些纸钱,指挥着众人先放进脚,慢慢方平,直至头枕上了空心枕。
执事儿又向二婶身下垫了些带籽的棉花,指挥众人解开了系在袖管和裤管上的麻布。桂枝和秀梅每人盖上一个被单,运动和爱国每人盖上了一床寿被,孙子和孙媳妇往棺材里放了些二婶生前用的东西,执事儿大喊:合棺!
众人的哭声更大了,几个子女“妈啊妈啊的喊着”,执事儿揭开盖在二婶脸上的黑布,八仙赶紧合上了棺材。
棺材装上了车,运动拿着瓦盆逆时针绕着车走了三圈,走到车头哭了声“妈啊”一把把瓦盆摔了个稀碎。响器嘀哒哒吹了起来,众人又哭,其中依旧属两个儿媳妇哭的最伤心。
老秦看到二叔的坟头又小又矮,不觉得悲从中来。
二婶的墓穴已经挨着二叔的坟挖好了,八仙们七手八脚落了棺。执事儿拿一条白布在二婶的棺材和二叔的棺材上搭了个桥,跳出来后指挥众人填土。
一个纸扎的四层楼别墅摆在坟前,桂枝哭着拿剪刀把纸楼的门窗都剪开,嘴里念叨着:妈啊,跟俺爸到那边了住大房子吧,一辈子也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有保安,还有保姆,想吃啥了就叫保姆给你们做啊。
纸楼烧了起来,劈里啪啦,火光里保安和保姆的纸人飘动起来,脸上的笑容变成了灰烬依然在。
乌泱泱的送葬队伍在旷野里显得渺小无依,黄土无知,树木枯燥,天色一直是不变的灰暗,空气似乎凝固着,网住了杨树枝端的乌鸦。
少小离家,鬓毛已衰。乡音无改,再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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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19 20:52:54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录的也还详实,人物着笔不多,都有状态性格。从一个侧面展露了农村的人情世态,引人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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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0 10: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红叶无霜 发表于 2022-10-19 20:52
记录的也还详实,人物着笔不多,都有状态性格。从一个侧面展露了农村的人情世态,引人沉思。 ...

嗯,人物比较单薄,当时构思的时候主要也是想通过细节去展现农村的很多不为人知的现实,人物着墨不多,铺开写太累了。感谢您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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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20 10:48:01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改革开放这样一个大背景之下,农村与城市还有较大的差距。一是物质上的匮乏,二是精神上的狭隘,二者相辅相成。从原始根由讲,人类的精神狭隘主要还有因为物质匮乏造成的。所谓人富自文明,也是这个道理。中国农村过去是传统道德的集散地,古有问礼于野之说。物质条件越差,越能体现人的道德品质。如今的农村条件有了改善,反而人心不古了。这是个社会问题,值得反映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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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20 10:49:03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品还是有时代性与人民性的。加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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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1 13:53:55 | 显示全部楼层
红叶无霜 发表于 2022-10-20 10:48
在改革开放这样一个大背景之下,农村与城市还有较大的差距。一是物质上的匮乏,二是精神上的狭隘,二者相辅 ...

很认同您的观点。
一是城乡差异,总的来说农村在物质方面比城市是差的,导致礼节败坏,人心不古。百善孝为先,城里人往往因为工作等等无法待在父母身边,农村却是没有现代化的赡养思想,失去生活能力的老人基本上是自生自灭;
二是从每次会老家心情都很复杂,一方面是悲悯,另一方面是怒其不争。但是坦率并反思的讲,心理上是有某种优越感的,包括这个小说,我最不满意的也是这种优越感;
第一次有写这样一个小说的念头,起源于和表姐的一次聊天:表姐好多年没回老家,前年回去,发现马路上的坑还在,奶奶家的水缸也还在,水缸上的破口也在,感叹着这个世界到底还是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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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21 20:53: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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