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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亲爱的您》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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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 15:39: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吴下阿萌 于 2023-1-1 15:41 编辑

城西的老宅,是外婆和外公当年为了结婚时才置办下的。尽管不是新房,价格便宜,包括房产中介的佣金在内,当时统共也就花费了不到三十个大洋,只相当于民国时期的土豪到省城最好的馆子里去吃上一顿燕翅席的价钱,但这已经耗光了外公外婆乃至双方家人全部的积蓄。到如今近半个世纪过去,无论是折价兑现还是置换新生,老宅都即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彻底地从普改县城的地面上消失了。

要说一家六口当中谁对老宅最有感情,最不愿意搬离,对拆迁也最有抵触情绪的话,那这个人一定就是外婆,没有之一。

但拆迁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这就好像十多年前外公去世,无论是亲人还是爱物,生离死别的痛苦固然刻骨锥心,但生活总归还是要继续。就在县政府公开发布城西首批旧城改造区域规划示意图的那个晚上,等到文磊睡熟,外婆偷偷地起来,用钥匙打开自己房间里那口很老旧的木箱上的挂锁,从里面一堆衣物被套的最底层,掏出了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着的外公的遗像。

按照外婆原本的意愿,外公的遗像是要一直挂在堂屋正中的墙壁上的,可邓云芳高低就是不同意,刚过完末七,照片就被她从墙上摘了下来。“随便找个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放着就好了。”邓云芳当年就是这么对外婆说的,也不知道她所指的外人是不是也包括她自己。

合上箱子,外婆把包在遗像上的报纸仔细地剥去,相框里的外公依旧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慈眉善目地对着她微笑了。双手捧着看上一会儿,把相框放在木箱顶上,外婆扶着床沿在箱子前的一张板凳上坐下来,抹一把眼泪,她轻声地对外公说:“云芳她爸,我跟你说个事情,我们这个房子要拆迁了,这回是真的保不住了。她爸,我不想走啊,你晓得,我就是死,也是想死在这个房子里头的……可是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我……房子没了,我都不晓得活着还有多大个意思……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也不晓得这口气咋就是断不了,可是我也没办法自己去把它掐断啊……我真想……真想这就下去找你啊……呜呜,呜呜呜……”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外公的遗像,外婆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的哭声不小,而且哭的时间也不短,应该足以把文磊惊醒,可是文磊好像完全睡熟了,他的房间里始终连一点响动都没有。第二天早上,他也是准时起床洗漱,吃完早饭出门去上学,根本一丁点的异常也看不出来,这总算是让外婆放宽了心。

在接下来等待拆迁政策最终出台的日子里,眼看着邓云芳每天都要到城西来,左访右问、上蹿下跳、满眼放光乃至兴奋莫名的样子,外婆表面上好像并不在意,可心里其实早已经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好的感觉还越来越强烈起来。

虽然不怎么识字,但县政府机关大院外墙的宣传栏外婆也是去看过不止一次,有关拆迁的官方信息乃至小道消息她打听和掌握得恐怕也不比邓云芳少。在她最初的设想里,老宅拆迁以后,不管是以房换房还是钱多钱少,无论如何,政府肯定还是会给自己安排一个新地方住的。也不管这新住处的位置是在这县城的东西南北,条件和老宅相比是更好或者更差,反正到时候还是带着文磊——对了,还有包括外公的遗像在内的,这老宅里那些绝不可能就此丢弃的物件——一起搬过去住就是了。

可观察着邓云芳的种种表现,越观察她就越是心慌。感觉到自己的设想恐怕并不会像想象中那么自然而然地实现,已经有那么几次,她差点就要把邓云芳叫到自己的跟前来说,这是我和你爸的房子,你不要管,具体咋个赔偿,我自己晓得跟政府的人去说。可每次这些话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上,每次又都说不出口,又都被她悄悄地咽回到肚子里去了。

时间稍久,等到沉默成为了习惯,她已经不会再开口,因为在内心里,她已经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的理由——自己是个连字都不认识而且还老得土都埋到嘴皮了的人,有啥能力去和政府派出来的那些人打交道呢?

理由是找到了,这个理由完全成立,不仅成立,而且还是那么的充分!可是,外婆心里的慌张并没有因此得到丝毫的缓解。终于,等到县政府的拆迁补偿政策正式出台,不出所料,刚刚消停了两天的邓云芳这天一大早又跑到城西来了。

文磊出门上学,他前脚刚走,邓云芳后脚就进了家门。

径直走到堂屋里的八仙桌前坐下,她尖着两根指头从桌上放着的那个铝盆里,把文磊吃剩下的半根油条捏起来。咬一口,点点头,再咬一口,津津有味细细地嚼。

“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外婆走上前来,有点怯生生地问,“还没吃早饭?我另外再去给你买两根油条?”

邓云芳摇摇头,也不说话,一手捏着油条,摆着另一只手招呼外婆先坐下。

稍微犹疑了一下,外婆还是顺从地在她的旁边坐下了。

“拆迁赔偿的标准出来了,你已经晓得了吧?”邓云芳直奔主题。

“嗯,这么大的事情,外头都传遍了,我咋会不晓得。”外婆端端正正地坐着,点了点头。

“那到底是选择用房子换房子,还是选择要钱,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嘴巴里嚼着油条,邓云芳大大方方地看着外婆的脸。

“啥叫还是想听听我的意见,这房子本来就是我的。”外婆这么想着,心里顿时涌起了好大的不快。但她并不敢明说,而且还赶紧把头埋了一下,生怕被邓云芳把这不快看在了眼里,进而记在了心上。

“咦,你咋不说话,说说啊,你到底是想要房子还是想要钱?”邓云芳催促地说。

外婆抬起头来,看一眼邓云芳,扯动嘴角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后才轻言细语嗫嚅着说:“云芳,为了拆迁赔偿的事情,我晓得你最近出了不少的力,但是……我是想说……这个房子,其实……其实这个房子是我和你爸置办下的……你爸已经不在了,这个房子就应该是我的……”

“这房子是你的啊,天经地义就是你的啊,我有说过这房子不是你的了么?”邓云芳大声地插嘴,眼睛瞪得老大,好像在为外婆居然还会对如此无可争议的问题予以说明感到无比的惊讶,“我问的不是这个房子是你的还是我的,我是在问现在房子要拆迁了,拆迁赔偿的标准也已经出来了,你的意见是要房子还是要钱——原本就是你的房子,你总还是要有一个明确的意见啊,是不是?”

“对对,你说得对,”外婆赶紧点点头,像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她再次扯动嘴角对邓云芳笑了一笑,“要说我的意见,其实我也把赔偿的政策问得很清楚,最近也很仔细地想过了,我想……嗯……我还是想要房子……”看到邓云芳的脸色猛地一沉,她马上就闭上了嘴。

“想要房子,”把吃得还剩下很短一截的油条随手“哐当”地扔回到铝盆里去,把两个油手指头放进嘴巴里,邓云芳边嘬边说,“嗯,想要房子也很有道理,毕竟很多人都还是选择要房子的……就是那个普发花园——是吧?”

“嗯,隔壁张大姐,还有乒乓狗儿的佘家,还有……反正我晓得,你肯定也是晓得的,有好多户人家都不要钱,都是选的要普发花园的房子。”外婆的眼睛里有了些闪亮的神采,她禁不住有些兴奋地说。

“可是还是有好多人选择要钱的,”邓云芳并不看外婆,她把指头从嘴巴里取出来,在另一个掌心里打着滚地认真地擦抹,“到底是要房子还是要钱,这里头的区别在哪里,据我所知直到现在,好多人其实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的——你搞清楚了没有?”

外婆没有马上说话,她既不能回答说“我已经完全搞清楚了,”因为她确实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可是又不能回答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这差不多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根本就是一个老糊涂了的人——一个老糊涂了的人还有资格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发表意见么?自己的意见还能有分量和价值么?她只好闭上嘴,等着邓云芳继续说话,眼睛里的神采却已经明显地黯淡了下来。

“普发花园的房子,你去看过了没有?”像是早就猜到了外婆会闭嘴,邓云芳慢条斯理地问道。

外婆茫然地摇了摇头。

邓云芳脸上浮现出那种“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的表情,也跟着摇了一下头以后才说:“唉,这就难怪了,跟你讲,就在昨天,我是专门抽空去那个所谓的普发花园实地查看了一趟的。说实话,先不要说那个普发花园的房子究竟修得咋样,光是听说它修在城南片区,而且还不在城区,还修在城南的城乡结合部,哼,我的第一感觉就很不舒服!城南是啥地方?全普改县的人哪个不晓得,那是全县最穷最落后的片区。城南都住了些啥样的人?那根本就是个无业游民地痞流氓还有乞丐小偷成群结队的地方!住家是要看环境的,就城南的那个居住环境,不要说是以房换房,就是白送一套房子给我,我也是坚决不会去住的!”

说到这里,观察了一下外婆的表情,邓云芳继续说道:“还有那个普发花园,名字倒是起得好听,好像多高档一样,其实也就是政府临时修围墙圈起来一块地,在里头随便修了几栋居民安置楼。我昨天去的时候,整个小区里头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到处大坑小凼的,遍地都是稀泥。另外他们修的那个房子,首先结构就不合理,哪有一进门正对着就是厕所的道理?而且所有的户型除了客厅,其它所有的房间都小得要命,有的房间甚至连个一米五的床都摆不进去。这哪里叫房子,我看叫火柴盒子还差不多!还有就是楼梯又陡,你看我们城东房子的那个楼梯多舒缓,普发花园的楼梯全部都是又陡又窄的,我昨天大概总共大概也就只爬了有七八层楼,到现在两条腿还有腰杆都还又酸又痛的。你说要是万一我们运气不好,分到个高点的楼层,你也这么大把年纪了,一旦住进去了,以后连上下个楼都困难,你说这麻烦不麻烦?你说这方便不方便?你说。”

“可你不是都说,还是有很多人选择要房子的么,我……”

“这个就是问题的关键了!房子的条件明明那么差,可为啥还是有那么多户人选择要房子而不要钱呢?这就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最近很多人都在说一个词,叫做刚性需求,简称刚需,你听说过没?晓得是啥意思不?唉,反正说多了你也听不懂,我只有简单地给你解释一下。所谓刚需,就是一旦城西的房子没有了,就连住的地方也没有的那部分人,这部分人不是不愿意选择要钱,而是不可能去要钱,因为如果要钱的话他们等于只有到大马路上去睡,所以他们必须选择要房子——必须选择房子,房子是他们的刚性需求——刚需。懂了不?比如乒乓狗儿佘家就是这个情况,哪怕普发花园的房子条件再差,他们也必须搬过去住,因为他们如果选择要钱,到时候原来的房子也拆了,那他们全家人就连个遮风挡雨的窝棚也没有,只有住大马路上去了!”邓云芳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虽然说得口干舌燥,不过她并不觉得辛苦,反而倒是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

“其实就算房子差点也没啥的,反正也就是个住的地方,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太在乎这些的。”外婆还是嗫嚅着说。

邓云芳这时已经起身朝灶台那边去,想给自己倒碗水喝,听了外婆的话,再一提暖壶却是空的,心里的快感消逝,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

把暖壶置气似的往灶台上一放,她走回来也不坐下,站在外婆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不在乎,哼,这个房子虽然是你的,但是如果处置不好,受影响的可不止是你一个人。我问你,你不在乎,难道文磊也不在乎么?他马上就要考高中了,然后一晃三年过后就是高考,这么关键的时候你让他搬到城南那种地方去住,离学校又那么远,他的学习会不会受到干扰?万一影响到他考高中考大学咋办?还有,就普发花园修的那种房子,政府说是五百五一个平米的均价,好多人还巴望着以后可以升值,但是这些人也不好好想一想,政府咋可能会用真正又好又能升值的新楼房来换你的旧瓦房?现在他们自然是要把普发花园的房子夸得像朵花一样,横竖就是为了连哄带骗地让尽可能多的人先搬进去,可是我跟你讲,我还真的不是吓唬你,现在你搬进去倒是容易,以后要是住得不舒服了想要搬出来,就是半价能把那小区里的房子卖掉都算是好的!你,包括我爸,你们辛苦操劳了一辈子,说白了也就置下了这么一套房子还能算得上是点产业,我是真不忍心它被政府骗得对半的贬了值啊!好了,道理我已经跟你讲得很清楚了,别人家选择要房子我管不着,反正我是坚决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头跳的!”说完一屁股坐下,把两手一抄,把后脑勺对着外婆,她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撇起了嘴。

“可是不要房子能咋办,这房子马上就要拆了,我又没有其它的房子,没有地方住啊。”过了好一阵,终究还是外婆主动先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听上去很难过,因为现在她已经完全清楚了邓云芳为什么会一大早跑来对自己说这么多的话——至此她基本上已经明白,自己的那个想要带着文磊住到城南去的想法,甚至即便选择现金赔偿自己对于拆迁款完全自主的处置,恐怕都不大可能实现了。

“这话说的,房子拆了,你到城东来住就是了啊,”邓云芳转过头来,终于说出了今天一大早过来最想要说的话,“我是你女,你的房子没有了,过来跟我一起住,那难道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难道谁还胆敢冒出半个不字?我已经想好了,等搬过来以后,你就和我睡一张床,文磊就先单独住文红的那个房间,这样也有利于他的学习。还有我已经跟李志邦都说好了,他也完全同意,他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反正你们先搬过去再说,城东现在那么大的房子,咋都能把住的问题解决好,这个完全用不着你来操心。唉,你是越来越老了,本身还有个动不动就头晕的老毛病,本来就需要人照顾。另外文磊的学习更需要看紧——跟你说句实话,其实就算是没有拆迁这回事情,我也早就已经在计划,最迟不过等他上了高中,就准备要让你们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的。像他这个年纪的娃娃,如果一直跟你住在一起,没有我和李志邦的监督,他是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大学的。”

外婆现在的表情已经不仅是难过了,抬头看一眼邓云芳,她张一张口像是要说话,但欲言又止。再一次把头埋下去,她默默地抬起手来,在自己的眼睛上只抹了一把,大颗的泪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手掌滑落,再顺着手腕流进袖管里去了。

“哎呀,这拆迁明明就是个好事,又没人把你咋样,你说你哭成个这样子干啥嘛,”轻声责怪着外婆的不可理喻,邓云芳坐下来,拉过外婆的一只手说,“可能是我还没有把话跟你完全地讲清楚,你先不要哭,你听我说,只要是选择现金赔偿,把拆迁款拿到手上,我这里其实已经有一个再好不过的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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