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多年前外公去世以后,头两年的清明节,全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去给外公扫墓。最近这几年,先是李志邦不再年年去了,李文红也开始出现了缺席的情况,而她离家出走以后,去年,甚至连邓云芳也没有再去。只有外婆和文磊,一次也没有中断过,每年的清明时节,他俩都一定会结伴去看望外公,包括扫墓时必须要带上的那些香蜡纸钱、水果贡品,这么多年以来也一直都是婆孙俩负责准备的。
外公的墓地安置在普改县西北城郊的一座荒山上,并不是那种正规的陵园,在李志邦帮忙操办下,外婆当年只花了很少的一点钱,就从当地村民的手里买到了荒山南麓一块很小的、差不多也就不过有两平方米的,隐蔽在一大片柏树林中的土地,把它作为了外公,也作为了自己将来永久长眠的地方。坟前立有一块用水泥做成的小小的墓碑,上面是请人用毛笔蘸了油漆写着的外公的名讳,以及他的生卒日期,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其它的内容。
按照外婆的意思,她原本是连这一小块墓地也不想买的。荒山脚下有一条小河,由西向东流经县域北部,外公去世的时候,外婆就曾想把外公的骨灰就撒在河里。不仅是外公,她还想自己百年以后,让晚辈们把自己的骨灰也撒在那河里的。用外婆自己的话说,这样处理可以让死去的人完全彻底的没有了踪迹,也就可以最大限度地给活着的人避免掉每年还要祭拜清扫之类的麻烦。还是邓云芳,她对此不仅难以理解,甚至还颇为光火,认为外婆不仅是自私,而且还很有些把以自己为首的晚辈们架在火上烤的意思,所以坚决地把外婆那个随波逐流的想法给彻底地否定掉了。
今年清明,又只有外婆和文磊来给外公扫墓。
今天的天空乌云密布,是一个沉闷得让人心情好像都为之忧郁的阴天。
用一把外婆就地采摘枝叶藤曼捆扎而成的扫把,仔细地扫去墓地上积累了一年的枯枝、落叶和尘垢。在墓前摆上一小把黄灿灿的旱烟叶、三个青绿色的小苹果、一小块煮熟的五花肉,还有一个纯白素瓷的、斟满了高度白酒的酒盅,这些都是外公在世时最喜欢享用的东西。点燃一对白烛,在烛火上燃起三支青香,把白烛插在墓碑的两侧,把青香插在正中央,让它们齐齐整整地在墓前的地面上站成一条笔直的线。
做完了这些以后,文磊首先在正对墓碑的位置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响头。墓碑上的字因为风吹日晒油漆斑驳,已经不太能够看清书写的内容。外公去世的时候文磊不过才四岁,所以他对于外公的印象有些模糊,有关外公的记忆也都是碎片式的,不过在他的感觉里,外公一直都是一位宽厚温和、和蔼可亲的老人。磕完了头,他起身给外婆让出地方,然后退到一旁,开始动手把那一沓沓成捆的纸钱解开,再轻轻地把它们捋开来,捋成一张张更加利于燃尽的、对于外公的思念——从四岁到十五岁,此前已然进行了十次的仪式,根本不需要其他任何人动手,甚至其他人动手还有些添乱,所有的仪程还有规范,文磊都早已是驾轻就熟、烂熟于胸。
外婆用慈爱和欣慰的目光,默默地看着文磊忙活,等到他退到一旁,外婆走上前来,蹲下身子,伸手抓起一把捋开的纸钱在烛火上点着了,然后轻轻地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土地上,再随手捡过两块石头把纸钱聚拢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一张、一张、再一张……纸钱经过外婆和文磊的手,你来我往的、很有默契的,不断地被投进火堆,烟雾升腾,火光摇曳,扑上了婆孙俩的脸。
“婆婆,你咋不说话,”文磊蹲在火堆旁,眼睛里跳动着星星点点的光,“以往每次我们不开口,你可都是要跟外公说好多话的。”
往年扫墓的时候,外婆也总是要等到大家给外公磕完头,全部都退到一边去以后,才最后一个来到墓碑前,蹲下来一边烧纸,一边在嘴巴里碎碎地念。每个人都知道她一定是在和外公说话,但没有谁能听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外婆就那么碎碎地念着,念着,一直要念到所有的香蜡纸钱全部燃尽,她都还不一定能够说完。有那么两次,李志邦和文红因为等得实在不耐烦,还偷偷地给文磊递过眼色,指使他上前去催促外婆,只不过两次文磊明明都接收到了信号,可两次都置若罔闻而已。
“是么,我以往都会说好多话的么,”看着文磊使劲地点一点头,外婆出一会儿神,把手里最后的几张纸钱扔进火堆,拍拍手站起身来,“好了磊磊,纸也烧完了,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回去了。”
看一眼地上还没有燃尽的香蜡钱纸,文磊觉得外婆今天的表现着实的有些奇怪。“大概是想让我早点到城东去吧。”他这么猜测着,一边顺从地也站起身,除了烟叶,他动手把苹果、熟肉还有酒盅收拾了起来。
年仅十五岁的他终究还是个少年,他怎么可能理解,对于一个已然年过古稀、因为拆迁已经哭过几回、连租房另住这种小事尚且不能自主的老人来说,今年的清明节,她还能够和外公说些什么呢。或者,她还想要和外公说些什么呢?
“我下午就到城东找我妈去,我会好好地把你的想法跟她讲清楚的,”回家的路上,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挽着外婆的胳膊,文磊一直欲言又止,眼见已经到了县城北门,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开口问道,“婆婆,政府给我们的拆迁赔偿款,六万多块钱呢,你真的一分都不要,真的打算全部都给我妈啊?”
外婆没有马上回答,再往前走一段路,她伸手去把文磊挽在自己臂弯的那只手捏住,再轻轻地拍上两拍以后才说:“婆婆拿那些钱来也没啥用,其实不管是房子还是钱,早晚还不都是你们的……只要你妈同意我们出去租房子住,婆婆就阿弥陀佛了!”
一路再没说话,等赶回城西去简单地吃完了午饭,文磊就准备动身往城东去。临出门的时候,他猜想外婆一定会再叮嘱自己几句,就算没有叮嘱,她一定会站在自己身后,很可能还会对自己投来担忧、关切、鼓励、期盼之类复杂的目光,然而当他走到门口回过头去,却意外地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刚刚还在八仙桌前收拾碗筷的外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进了里屋不见了踪影。
出门以后走不多远,再往左稍微地拐一个弯,前面就是佘家干杂铺的巷口了。远远地看去,几个民工模样的人正聚在巷口高声说笑,自己曾经想要烧毁的那个牛毛毡的棚子,已经被拆成了一地的散料。
文磊感觉有些吃惊,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因为没有了棚子,那个巷口看上去好像一下子宽大了好多,他慢慢地走到近旁,擦着其中一个赤裸着上身的民工那插在腰杆上的、黝黑发亮的手臂走过,稍一扭头,就看见佘家那紧闭的大门上,从墙壁到门板,已经被斜斜地贴上了一根白纸黑字的、还加盖着几个红色印章的封条。
不用问,就在外婆带着自己去给外公扫墓的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姓佘的一家三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佘家庆、邋里邋遢的瘦高个女人乒乓狗儿,还有那个每天都在城西片区大街小巷到处乱跑的傻子佘军——已经搬走了。正如张大妈的所判断的那样,他们真的成为了这条街上最早搬走的一家人。
普改县城不大,县城南郊的普发花园也并不太远,可是对于这县城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从生到死,一辈子的活动半径,恐怕也并不会比傻子佘军大得了多少。因为拆迁,很多以前朝夕相处的邻居,恐怕今后都见不到了。而对于曾令自己极端厌恶、切齿痛恨的佘家这三口人,以后到底是还想再见,还是再也不想看见,默默地盯着那白纸黑字的封条有些出神地看,此时此刻,就连文磊自己好像也说不清楚。
一步三回头的,他继续朝城东走去。
连通城西和城东的路不止一条,每一条他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反复往返地走过了多少个来回。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各种各样的街景,包括哪个街角又多开了一家小店,哪户人家又刷新了门脸,甚至哪一棵大树又吐露了新绿,哪一处墙壁又掉了块墙砖……他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走在路上,几乎一切的所见和所闻,总是带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陌生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拆迁,以后不会再经常路过这里了么?”他在心里不断地发出这样的疑问。他越是问,就越是感觉一路上的那些小店、门脸、新绿、墙砖……居然好像都在开始在对自己挥手作别——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由于受到了张大妈那个“不到最后时刻,坚决不能搬走”言论的影响,在是否马上就去履行手续拿钱走人的这个问题上,邓云芳产生了动摇。她很有些犹疑不决,思来想去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这几天也没有再到城西去。
此刻她刚从外面吃完了午饭回到家里——虽是周末,但李志邦照例又没在家,所以她的午饭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还特别为自己在面条上加盖了一个煎蛋,而且并非是在家里自做,而是去家属区附近的一家面馆里点吃的——打一个饱嗝,一边喝着茶,她一边在家里的各个房间里走动着,观察着,脑子里在为外婆和文磊搬过来以后的人员妥善安置,以及家具陈设的合理摆放进行着通盘的设计和考量。
“其实也没啥好考虑的,等他们过来以后,他婆就跟我一起在卧室里睡,文磊马上要中考了,就让他单独住文红的那个房间……家里所有的陈设原则上全部都不能动,城西的那些老得不能再老的破烂家具,能卖就卖,卖不掉就送,没人要就扔,反正是一件也不允许他们搬过来的!至于是不是要把这房子也卖掉,凑够了钱去买套新房子来住……这个还需要再好好地考虑考虑,关键是越来越不想跟这小区里的人照面了……不过,起码现在这房子还是完全够住的。或者,等他们搬过来了,甚至等文红哪天也回来住了,到时候再根据实际的情况来作决定?文红真要是回来了,的确还不太好摆布呢……咦,这个鬼女子,自从年前来了封信说不回家过年,这都两个多快三个月了,她居然再没有写过一封信来!莫非她最近其实也有来信,是被××的李志邦扣下了?!按说应该不会,还不至于啊……哼,文磊就要搬过来了,这下管教起他来可比以前方便多了,我一定要好好地给他立点规矩,可千万不能让他也像文红那样,不然非得把我给活活气死不可……嗯,说到这里,等他搬过来了,我那个黑白颠倒的作息习惯恐怕多少还是要改上一改,不然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让他看到了终究也不太好……”
“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门,打断了她的思绪。走过去把门打开,文磊一声不吭地从外面进来了。
“嘿,这才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邓云芳感觉到有些惊奇。把门关上,她走过来对着已经兀自在沙发上坐下来了的文磊说道:“你咋过来了,平时几个月都不见你过来一趟的,你可真的是稀客啊!”
文磊不说话,歪着身子,伸手把屁股下面坐着的一本杂志抽了出来,看一眼——《美食烹饪》——随手地扔一边去。
“咋进门连人都不晓得招呼一声……问你呢,你过来干啥?还搞得像是风尘仆仆的,你刚刚跑哪里去了?”看着文磊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邓云芳心里顿时好生不爽。
“今天是清明节,上午我跟外婆,看外公去了。”文磊语气淡淡地回答,却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母亲的脸。他有些奇怪,母亲的左眼在城西的时候看上去好像还比较正常,可为什么只在城东,就总感觉眼球特别地凸起,靠近鼻梁的地方有着大块的、十分刺眼的白?
“哦,原来是这样……清明节……”邓云芳的表情明显是在告诉文磊,她完全地忘记了这个重要的节日,一个稍显尴尬的停顿过后,她拉过了一根板凳坐下来说,“咋就你们俩自己去了,都没有说过来叫上我,我……”
“你去年就没去了,今年又遇到拆迁这么大的事情,外婆说你肯定很忙,所以没有叫你,我们就自己去了。你放心,我们给外公扫了墓也送了钱了,他在山里头挺好,”打断了母亲的话,文磊依旧面无表情地说,“我今天过来,是代表外婆,当然,同时也是代表我自己,跟你传达一个我们的意见,是有关拆迁的事情。”
文磊说的不是“向你报告一个情况”,不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更不是“有个事情希望你能够同意”,他说的是——“跟你传达一个我们的意见”——这是他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也算是经过深思熟虑过后才确定下来的说法。
“你说啥,传达意见?还跟拆迁有关?”邓云芳既感觉意外,更对文磊那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经的措辞和语气感觉新鲜,“拆迁的事情我不是都已经跟你婆都商量好了么,我还说这几天就带她到拆迁办去把手续办了的,你这时候过来,还能说出个啥其它的意见——还传达呢,嘁!咋的,莫非你婆她反悔了,不愿意要钱,还是依旧想要那个普发花园的破房子?”
“明明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咋现在搞得像是非要你点头同意一样……”一股汹涌的反感从心底冒出,令文磊埋下头去,偷偷地咬紧了牙关。
“问你呢,说话啊。”等一下却不见文磊开口,邓云芳不耐烦地催促道。
“没有,婆婆还是同意不要房子,选择要钱。而且婆婆说了,政府赔给我们的那六万多块钱,我们一分都不留,全部都交给你,全部由你来处置,这个请你放心。”想起了外婆“千万不要惹你妈生气冒火”的嘱咐,文磊耐住了性子,尽量平心静气地说。
“啥叫请我放心,我有啥可不放心的,你这话说的……这两天你婆是不是跟你说了啥了,”感觉到文磊话里话外怎么处处带刺,邓云芳心里更加的不舒服,本来想好好地计较一番,不过转念一想,她决定还是先把情况搞清楚了再说,“好吧,那你们到底是个啥意见?”
“听婆婆说,城西的房子没了,你是想让她和我都搬到这里来住,是吧?那好,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看一眼文红的那个房间,在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着,文磊一字一句,简直有些义正词严地说,“婆婆前两天已经跟我说过了,她不同意——当然,我也不同意。我们的意见就是我们都不同意搬过来住——就这么简单。”
预想中的疑惑、惊诧、气恼、愤怒甚或火冒三丈等等的反应都没有出现,坐在文磊的对面,邓云芳显得无动于衷,稍微地想了一想,她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不住在这里,那你们打算到哪里去住呢?”
“这个就不用你来操心了,婆婆既然决定了不在这里住,那她自然会带着我,另外去找我们自己喜欢的地方住。”好像已经和外婆一起租下了刘芸娜家的那种花园洋房,虽然很有点狐假虎威,但文磊当真是气势如虹。
“另外找地方住……”邓云芳还是无动于衷,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不过她的脸上开始不断地聚集起了那种不阴不阳、不明不暗、不灰不白、不干不湿的云彩,“那,你们是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么?”
文磊对这个问题没有事先的预判,所以也就毫无提前的准备,究竟是要瞒天过海,还是不妨实话实说,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但是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个时候自己起码在态度上是绝对不能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的,因此尽管心里头没底,但表面上他几乎没有任何的迟滞,马上就开口大声地回答道:“我们已经在找了,暂时还没有找到。不过,城西有两处的房子都还不错,外婆基本上已经都看上了,只是究竟是选哪一处,我们还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 “哦,是么?”邓云芳居然还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算房子你们已经找到了吧,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咋还是没太听懂——不管你婆看上没看上,那肯定不会是她自己的房子啊,既然如此,那是你们说搬就搬,说去住就可以去住的么?”
眼前的母亲保持着一种极为少见的沉稳,如此沉稳的态度,包括她那明显是在步步为营不断深入的问询,都让文磊开始隐隐地感觉到了某种心下惴惴的不安——母亲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沉稳了,沉稳得都好像不是她自己了,这还是自己熟悉的、甚至近一年多来还越来越感觉藐视的,那个在很多事情上总好像是说一不二,却偏偏经常又是欠缺考虑、偏执冲动、行事乖张的母亲么?在自己要和外婆去找房单住这么重大的问题上,她怎么可能表现得如此的沉稳呢?这不正常!自己的意见已经抛出,可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就老是这么不断地提问,而且提出的问题好像还越来越不好回答,这到底是个啥样的意思——虽然邓云芳没有表示出明确的否定意见,但起码从她的态度上,文磊已经明显地意识到今天想要完成外婆交办的任务,恐怕远远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当然不可能说搬去住就搬去住,外婆的意思是租,她是想要另外租房子来住的,”逼人的气势明显地疲软了下来,明明意思已经表达清楚,可文磊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又加上了一句,“外婆有钱,她这些年省吃俭用的,我也不晓得有多少,反正她真的是偷偷地存下了不少的钱。”
“李文磊,这根本就不是钱多钱少的事……你的话说完了么?既然你说完了,那现在由我来发表一下我的意见,”一丝看起来既是狡黠又是讥讽,好像还带着些许恼恨的微笑在邓云芳的嘴角挂起,用左侧高高凸起的一双眼,她紧紧地盯住了文磊的眼睛,“现在我要明确告诉你的是,一切有关于拆迁的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听清楚了么,完全跟你无关!像拆迁这么大的事情,你说你凭啥参与,你又有啥资格来发表意见呢?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讲完——你一个中学生,城西的房子也根本就不是你的,说白了吧,你不过就是因为是我儿子,你才可以住在城西,乃至住在这个家里,仅此而已。你自己想想 ,是否确实就是这么回事?至于是要钱还是要房子,也不管是你们搬过来大家一起住,还是你婆想要到外头去租房子住,这是需要我们大人来考虑和商量的事情,根本就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无非就是好好地准备中考。我还可以把话再跟你讲得明白一点,这次中考你要是考砸了的话,作为你妈,你的第一监护人,我是完全有权力把你从这个家里赶出去的。到时候不要说是跟我们一起住还是跟你婆去租房住,你可能从今往后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你可能连起码的生活条件都不具备,你可能想要活下去都困难。你——听懂了么?”
“我……”听了母亲的这些话,现在不要说气势,文磊甚至连平等对话的姿态也快维持不住了,“说要出去租房子住,这其实也不是我的意见,这其实是婆婆自己的意见,我不过是替她……”
“我说过了,这个我们大人自己晓得商量,你婆有啥意见,不用叫你来替她说,她完全可以直接来跟我讲,或者,我自己也晓得去问她,这根本就不是你该管的事情,”烦躁地挥一挥手,邓云芳坚决地斩断了文磊的负隅顽抗,尽管没有发火,但她的态度终于还是凶狠起来,声色俱厉地说,“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从现在开始,你只管好好准备你的考试,你要再敢在这个事情上纠缠,帮着你婆瞎出主意,李文磊,你谨防我对你不客气!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把我的意思带回去跟你婆也说说——你可以回去了。”
“那我回去就把你的意思告诉婆婆,让她自己来跟你说……”
“你前几天,也就是星期三的下午,有人跟我报告说,你身上好大的一股烟味……还有,你不但背着我学会了抽烟,你居然还买了一个红色的打火机——李文磊,你现在真的是玩得越来越洋气了呵。”根本就不再去接文磊的话,抄上手翘好了二郎腿,邓云芳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那么的威严,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那么的洞若观火,运筹于帷幄之中,那么的胸有成竹,决胜于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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