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坐地铁出门，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时间，车厢内不挤，只有很少几个乘客没有坐到座位，随意地站着。我上车后，便站在不开的那扇车门边上，拉住身边的不锈钢圆杆，身体随着列车的启动加速和制动减速而左右摆动，十分享受这种惯性。
坐在我边上“爱心专座”上的一位看上去年纪不算很老的先生正拿着手机，贴着耳朵在打电话。我本不想去听他在说什么，但这位先生打电话的声音音量有点高，能够穿过地铁车轮在铁轨上滚动时发出的“隆隆”声，一字一句地飞入我的耳帘。
我听见他说：我中奖，这是我的幸运，你们就应该直接把奖给我，你现在要我加入会员，我问你，加入会员要付会员费吗？
老先生说话语速不快，一字一句地表达得很清晰。讲完上面那段话，他停顿下来，应该是在听电话那头说话。我忍不住扭头看了一下他。老先生头戴一顶藏青色的板球帽，上身一件深米色夹克衫，裤子是黑色的休闲裤，脚穿一双深褐色的平底皮鞋，左腿压在右腿上，左脚脚尖有节奏地微微上下摆动着。脸的正面看不见，只能见到侧面，看上去保养不错的样子。
他又对着手机说话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中奖，那是我幸运，为什么要我加入会员呢，如果不要会员费，那也无所谓，现在说要收会员费，所以我不想加入会员，我只要那个奖就行了。
说话声又停顿了。我心想，这位先生对这个奖确是耿耿于怀的，看来他很想要这个奖。这到底是个什么奖，是现金，是实物，还是消费抵扣？也没听他细说。
说话声又响起来了，这次可以听出明显的不悦：我中了奖，你们不给我，这就是欺诈，我要去投诉你们。
又停顿了。然后在我觉得他又应该说话的时候，我却没听见他再说话。我又忍不住扭头看了一下他，他已经打完了，手机已经不在耳朵边了，压在右腿上的左腿也拿了下来，握着手机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我无法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这所谓中奖显然是个幌子啦，目的就是要你的会员费。也不知这老先生是在什么场景下中的奖，真想问他一下，转念一想，算了，人家这时心情肯定不好，别去讨无趣。
以中奖为幌子钓鱼这种事情，不是现在才有的，十几年前就有了，只不过那时这个幌子，是用一张正反面都印刷得花花绿绿的纸片来包装的。那年有一次去老人家里探望，老人高兴地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取出这么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片给我们看，原来上面写着您中奖了一台彩色电视机，请立即拨打某个电话号码联系。我们问老人，你跟这个公司有联系？老人说，以前经常收到他们寄来的商品广告，我打电话去咨询过他们。我们听了觉得有点玄，就说小心别上当啊。
回家后过了没几天，我们也收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中奖通知单，心想，这肯定是骗人的了，于是，马上给家里老人打电话问情况，老人说，打那个联系电话去问过了，对方说先要汇运费给公司，他们收到运费后才能发运电视机。老人说这运费应该由你们负担啊。对方告诉我们家老人，说你中的是一台电视机，但你没同时中运费啊。我们家老人被噎住了。但我们家老人有个原则，那就是自己口袋里的钱绝不轻易脱手。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后来我们还是发现，家里老人买了不少来路不明的保健品，一问才知道小区门口开了一家保健品店，吸引了小区里好多老人去听讲座、买保健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家老人认为不会上当。
现在都信息时代了，中奖这种幌子再也不用靠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来包装了，直接给你打电话通知你就是了，或者当你登录某个APP时，它会自动跳出来告诉你，你中奖了。各路人马，不管是善意的、还是不那么善意的、甚至是恶意的，都争先恐后地打你手机，争着告诉你，他可以为你提供什么什么服务，让你获得什么什么优惠。一天下来，手机铃声不断地响，有些电话直截了当地开问，你哪哪哪的房子是不是考虑出售，真叫人哭笑不得，出售了我自己住哪儿去呢？有些号码被标注了“房产中介”，有些号码被标注了“诈骗电话”，不知道拨打电话的那一方，知不知道自己的号码已被别人这么标注了。还有些来电显示，一看就是很奇怪的，不常见的数字组合，或者从未有过联系的号码归属地，或者是什么虚拟运营商。不想去接这些不熟悉的电话。这样一来，有时就误伤了正常的来电，于是，一会儿，同样一个电话号码会发来一条短信，我是谁谁谁呀，我换了手机号码。啊，对不起，对不起。
所以现在经常听到“电信诈骗”这个说法。有一个在电信公司上班的朋友，对“电信诈骗”这一说法很是不屑，说是表达不准确，应该说成是“利用电信渠道诈骗”。我们取笑他，说这也太拗口了吧。他争辩道，有人误以为“电信诈骗”是“电信公司诈骗”。我们听了都哑然失笑。
有一天，接到一个自称是电信公司的人打来的电话，推销手机套餐，听他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我突然想，来个恶作剧逗逗他，就说：现在都说要警惕“电信诈骗”，你怎么还在诈骗呢？对方一下子不出声了，缓了两、三秒钟才说：我是电信公司，电信诈骗是通过我们电信公司的网络进行诈骗，不是我们电信公司诈骗。我装不懂地说：哦，是这样啊。对方把电话挂了。
不过最近还真的接到了一个诈骗电话。那个上午正在和几个同事谈事情，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尾号为110的八位数号码，就跟同事讲：抱歉，我接个电话。然后点了手机屏幕上的绿色键。
后来回想，当时之所以毫不犹豫地接通了电话，大概是110那三个数字起了作用。电话里一个女声说：你好，这里是某某区反诈中心。我一听，就是我户籍所在地的那个区嘛。于是便认真地听下去。
女声说：我们有事情要跟你联系，你现在有空吗？我心想，既然问我有没有空，我就实话实说了：我现在正好在开会，你能过半个小时再打来吗？
女声没有理会我的话，继续说：我们查到你最近登录过某个网站，并在那个网站留下了个人信息，我们要跟你核实一下。我的脑子快速旋转，实在回忆不出登录过女声说的那个网站。我有点起疑心了。
女声不间断地继续说：你登录的那个网站是个恶意网站，你的所有个人账户、包括你的银行账户，都可能存在被泄露的风险。我这时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这个女声说话的音调和口气上来了，感觉不像是官方部门的接线员在说话，倒像是某个电商平台的销售人员在说话。我不想再听下去了，边上几个同事的眼睛正齐刷刷地对着我看，前面我们在谈的事情正好讨论到关键点。我对着手机说：好的，我知道了，我一会自己查一下，我现在开会，我先挂了。说罢，便挂断电话。
可能是我手机的通话音量调得比较大，而周围环境又太安静，我看几个同事的面部表情，知道刚才的通话内容，大家都已经听到了。同事杰米说：我上网查了一下，反电信网络诈骗专用号码是96110，你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这个吗？
我说：不是的。我把那个八位数号码报给杰米。他又网查了一下，递过他的手机给我看，查询结果是“疑似涉诈电话”，上方还有一段话，“此号码近期被多次标记，避免上当受骗”，这段话前面还有一个被圆形红点包围的惊叹号。
同事雪莉说：现在的骗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冒充反诈中心来打诈骗电话。杰米说：我最近接到一个电话，当时真把我气坏了。雪莉催促说：快说说。
刚才安静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杰米说：那天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某某银行的。同事都又安静下来，听杰米继续往下说：也是个女声，问我要不要借款，这种电话实在太多了，我就随口说我要一个亿，那个女声立刻回我说，好的，我烧给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拿着手机愣了一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那个女声说的是什么，等反应过来后，心里暗骂，这小女生怎么这么恶。
大家听了无语。杰米接着说：我就回拨她那个手机号码，打了几次都是忙音，估计又在忽悠别人了，于是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说，谢谢你这个孙子，你可真孝顺啊，她秒回，说，你个傻叉，嘿，还在骂人，我又发一条，说，那么多钱，你还是烧给自己用吧，她没回，我气不过，再发一条，说，干点啥不好，非干这种缺德事，她也没回。
众人都笑了。各种议论。我心想，杰米也真有空，这种电话，不接就是了，或者接了直接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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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10 11: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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