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给人“慧眼”的好书——《永丰客栈》

天道一

      吕家发的《永丰客栈》是本悬疑武侠小说，情节跌宕、悬疑反转，尚武重德、侠骨义风。但它又不止是武侠，更是在探讨人性人心、天道哲理。它不是一窥即明的，要抽丝剥茧，反复琢磨，深思精悟才能读出味道。应该说，这是本给人“慧眼”的书，让人看清世界的面貌、看透命运的本质、看穿人性的真相。

       看清世界的面貌

       当人的主观意识与客观世界联系起来，就可以感知世界、认知世界。然而，人类的认知能力并不是无限的，它受到生理和心理的限制、受到文化和教育的影响。《永丰客栈》表达了这样的观点：人们处在同一个时空中，看到的、感受的却未必是一样的世界，就算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也会因个人的经历、情感、认识而有不同的理解，而人与人之间的分歧纷争往往源于此。书中人物就利用了同样一把扇子在刘瑾眼中与在皇帝或文臣眼中截然不同的意义，来进行布局。并且，事物变化能影响人的心境，人的心境又影响人对世界的观察，所以想要看清世界的真实面貌，就必须通过自我的修炼，摒弃情绪的干扰，“物我两忘、以物观物”。书中张云舟福慧寺破执后，心随境转，转而求索破解之法。同时，人有时不能正确认识真正的客观世界，除了受情绪的干扰，还有自身身体的局限，比如大脑也会被眼睛欺骗，书中石守义的剑域能短暂影响人眼睛感知光，余柏林因此而败。

       人与世界相互作用。世界在影响人，人也在改变世界，人与世界建立了联系，人的所作所为就会留下痕迹。书中张云舟说：“一尺天，一尺地。真实的就是真实的，时光虽不能倒流，但时光总会留下痕迹，发生过的事情总应该有迹可循。”石守义为了隐藏自己武功路数，从不在人前动手，并且认为尸体上的伤痕可能暴露秘密而总是毁尸灭迹，却没有意识到现场留下的痕迹也可能暴露秘密；也不知道方千户从水塘的倒影里看到了他的出招。张云舟说过“毕竟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精密总归有疏忽。”现实中的人常常为圆一个谎而编制无数个谎言，破绽只会越来越多。

       道是物质的本源、规律的本质。这规律包含自然界的规律和社会的规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与天和地本源一致，人和天地也就有共性，所以自然界的规律与社会的规律也是相通的，人们在表述社会规律时候也总喜欢拿自然之物打比方，比如书中提到的财与水：“经商就是求财，这财很多方面也如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流动的水，会带来勃勃生机，没有流动的水，可就是死水一潭，而钱财也必须流动起来才能再生财”“水形态多变、秉性乖张，可化成云、雨、霜、露、冰、雪等多种形象，有江、河、海等载体，水既可滋养万物，又会摧毁万物，钱财也有金、银、铜、纸等多种形象，有土地、房屋、珠宝等载体，钱财既可交换各类物品让人过好日子，又可能招来祸端，还可能让人变得贪婪而遭致毁灭”“水往低处流，钱财也是流向价值低洼处，经商就得贵出如粪土、贱入如珠玑。”从现代社会看，经济要想繁荣，市场上须有充足的金钱，并有效流通，就像自然界需要有充足的水滋养土壤；如果大量的金钱进入到极少数富人手中，富人的消费相对于其收入来说又极其有限，市场上流通的金钱就会逐渐变少，经济就会萧条，就像自然界气温下降，水聚集到冰山，流动的水少了，就会发生灾难（往往社会动荡、王朝灭亡总出现在气温骤降期）；如果市场上金钱过多，又会造成通货膨胀，经济也会出问题，就像自然界流动的水过多了，可能造成洪水灾害。因此，对于整个社会来说，由于市场存在“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的马太效应，政府就应秉承“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来限高补低。

       如何掌握规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既然道孕育了万事万物，那反过来，万事万物也就承载着道。”人悟道的过程，就是通过不断追问道理背后的道理以逐步探索大道本质的过程，所以要进行格物致知，即通过对事物的观察和研究，以达到对事物规律本质的认识。当然“知识可以传授，道理只能启迪。”修行全在自己，圣人、前辈、师父只是给一些指引，个人必须不断地去探索、思索、求索，去感悟、顿悟、开悟，才能真正有所得。书中张云舟参悟出“和”“化”“衡”“中”四种真谛，就是不断探索的结果，并将武道源于生活、用于生活，以知促行、以行求知，循环往复。这“和”“化”“衡”“中”确实可应用于各个方面，我们在解决问题时尝试用其去思考，总会有极大的收获。

       文以载道。文化、学说都是来解释道的。“道释儒虽然一个隐世、一个出世、一个入世，但三家都在探索大道，只是各自的方式和途径不同。”道释儒都不约而同的表达出“和”“化”“衡”“中”的理念。比如“和”，佛教讲“理事圆融，事事无碍”；儒家讲“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道家讲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究其根本，儒、释、道三家在冲突中相互吸收和融合，共同组成了传统文化的底色，但三家基本理念都源于《易经》。“和”“化”“衡”“中”正对应了“八卦相错”，反映阴阳的一切关系。阴阳的相合、相生、相制、相半，决定一切事物的存在，推动一切事物的发展。

       看透命运的本质

       人的命运受随机性事件影响，一个偶然、随机的事件往往会改变事情发展的趋势，或一个人的未来命运。由自然变化、亿万个体行为组成的系统本身具有高度非线性，是混沌的，这些偶然、随机事件的发生起码在现阶段以及将来极其长远一段时间内是不可预测的，所以，个人的命运也是不可预测的，具有不确定性。《永丰客栈》借张云舟说出：“世上不可能绝对的公平，不仅人出生之家庭资源天差地别，即算同胞兄弟也会因命数和运势不同而人生轨迹大相径庭。”

       同时，人的命运又受因果律作用的影响，这种因果关系是稳定线性的，特定行为产生特定结果，是能预测和掌控的。《永丰客栈》中张云舟说：“出生和命运固然重要，但自己的一生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就像打麻将，拿到什么样的牌由不得自己，但怎么出牌却在自己。”人在不同的思维认知，不同的情绪控制下，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其命运也将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而认知、思维、情绪、情感，这些是我们可以改变和控制的。

       对于人类整体的命运，人类的发展史就是对命运的抗争史，人类一直试图认识和解释大千世界，无疑是为了尽可能的掌控自身的命运。随着人类对自然的深入了解，产生了科技、文化等，然后通过组织化力量，系统集成提升人类整体的能力，也就逐步掌握一部分的命运。《永丰客栈》给出的启示有：人类作为命运共同体，要扬弃与传承，辩证取舍的用好传统文化这个宝贵遗产，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从中汲取营养。要创新与发展，《永丰客栈》改变传统武侠小说常用的夺宝模式，从存量思维向增量思维转变，书中武者都在通过从自然和社会中领悟大道，创造绝学。要合作与开放，不同于其他武侠小说门派间武艺隔绝、师徒间留有一手，《永丰客栈》主角张云舟每有心得都毫无保留与友分享，“想到如果众人经常交流心得，相互启发，都能有所进步。”

       对于个体的命运，个人可以通过自律把生活习惯调整好，拥有好的精气神；提升认知，看清事物的本质，领悟事物发展变化规律；保持理性、不被情绪左右，做到镇定自若；能够审时度势，在坚定方向的同时又随机应变，那么就能做出相对正确的选择，就能改变命运。书中武者们追寻武道的突破，不断去战胜自己，打破思维的界限、突破身体的极限、挣破心灵的局限。并借张云舟说出了“做当下对的事、尽自己所能尽的力，即好。”这就是依规律办事、遵道义做人。

       个体会影响整体的命运，整体的命运则又决定个体的命运。个人的命运是一条线，人类整体的命运就是一张网，人人都在这网中，相互交织影响。书中周栋评价石守义：“有些人就是这样，被命运刺得千疮百孔，就见不得别人好，想将别人也刺得千疮百孔，而没有认识到，自身的凄苦，小半在命运，大半责任在自身。”书中安化王叛乱、刘瑾变法等事件影响了各人，而陈翼飞在安化王府的行为、张云舟在刘瑾密室里的行为等等，又都产生了蝴蝶效应，影响了时局变化。一个好的社会能给人正向激励，反过来又推动社会向好的方面进步，所以“虽然不可能有公平的人生，但给予每个人的机会应该要公正才对。”

       看穿人性的真相

       人有三个属性：自然属性、精神属性和社会属性，人的自然属性是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精神属性是处理我们与自己的关系，社会属性是处理人与人的关系。反映到人性上面，人从物质层面天然具有兽性，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同时在人灵魂产生之际就出现了灵性（王阳明心学也称之为本心），灵性出现在意识之前，灵性可通佛性或神性（所以佛教说人人皆有佛性），兽性、灵性是人的本性。人在成长经历过程中，人性不断受到影响，《永丰客栈》里这样表述“人心就像一家客栈，我们无法决定进来的旅客留下的是肮脏还是美好，但总要擦拭得干净明亮去迎接下一个旅客，如果客栈被污而不清理，那接待的每个旅客都会变得污浊。”另外人从一出生，就是在不同的社会阶层和生活状态中成长，接受价值观念灌输、文化思想教育、法律规则约束，作为整体中的个体必须能够违背自身意志对其他个体让渡部分利益，又产生了社会性。因此，兽性、灵性是人性的根本，社会性是人性在社会中的映照。人性的形成也同样遵循规律，拿“衡”真谛来举例，比如人有补偿心理，就像杨一清评价刘瑾的“媚上者必欺下”“自卑者必自大”。还有小时候缺少的东西，往往会成为人心里的窟窿，可能需要终其一生去填补。“刘瑾自小穷怕了，一旦得势就贪图金银财宝、奇淫技巧之物，都往密室里堆放。”

       兽性更利于追求世俗的成功。社会上的成功者，往往都有着十足的兽性，他们如同凶猛的野兽，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机会，毫不留情地捍卫自己的核心利益，勇敢地出击。而那些兽性较弱的人，往往缺乏攻击力，难以获得优质资源。人要想打破既有利益格局，就要回归一部分兽性，看清在温情脉脉的伪装下动物世界弱肉强食、淘汰演化等根本法则，并用好这些法则。书中石守义原本是颇具灵性的（不然也参悟不出至高的武道），受挫后逐渐倾向兽性，“无数次在圈门口撞的头破血流之后，他学会了三个字——‘狠’、‘舍’和‘算’，‘狠’：不仅对别人狠，也要对自己狠。‘舍’：想得到些东西，必须拿出东西来交换，当他舍弃了礼义廉耻，反而变得如鱼得水，荣华富贵纷至沓来。‘算’：懂得琢磨他人的底牌和期望。”这类人逐渐成为既得利益者，然后再装裱得温暖明媚，重新编织和捍卫一套新秩序，阻止他人进入利益圈子。“圈外的人总想砸破这扇圈门，可一旦成为了圈中人，就会依赖这扇圈门，千万百计地维护这扇圈门。”但兽性也会带来反噬，历史上能吏往往难有好结果，巨贾常常结局倾家荡产。

       灵性更在于追求内心的安宁。人的欲望越多，背负的情绪越多，心灵就越受羁绊。“痛苦、孤独、寂寞、灾难、眼泪，这些对人生都是很有用的，但须臾不忘，就成了人生的包袱。只有学会放下，生命才不会那么沉重。”书中张云舟被空因大师点化，破执开悟，开悟见性。丁成挣脱自己内心的枷锁，与曲家一笑泯恩仇。灵性保留得多的人往往在技艺方面更具天赋，在非物质方面的成就更高。书中余伯林“性痴，则其志凝”，触摸到“非有非无”之境的门槛。或有人思想达到很高的水平，境界达到很高的层次，部分掌握生命运动的规律，被称为神、佛、真主等。

       社会的变化受人性的影响，由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逻辑和利益需求，做出各自的理性选择，汇聚起来却会让整体上逐渐走向无序，如同热力学的“熵增定律”。比如刘瑾的变法伤害了各方的利益，各方都在暗中行动对付他，“高楼将倾时，每一丝风雨都有力量”。刘瑾自身的利益集团成员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一旦刘瑾显露败局就倒戈相向、落井下石，“高楼倾覆时，每一块砖木都有重量”。所以，正视人性在处理整体与个体的关系中非常重要，一个整体必须要兼顾到个体的利益，并且要通过共同价值观念来凝聚思想、通过组织手段来协同行动，才能达成目标。

       谋局无非人性，高手布局都在于对人性的运用。而高手之所以能够掌握人性，也是基于人性的形成，由于大多数人的灵性不彰显，每个人的兽性又大体相似，高手通过将心比心的换位思考、共情通理，再结合对方的重要经历也就大体可以分析出对方的人性，对其在特定环境下做出的选择也能推断出大概。共情的越深入、信息收集的越全面、分析的越透彻，得到的结论也越准确。所以书中人物能利用刘瑾的贪婪、安化王的野心、何暃的忠义、张云舟的侠义等来布局。同时他的失败也在于对个别人的人性误判，忽视了一些人灵性的觉醒（灵性的觉醒有极少数像六祖惠能这样的根性大利之人直指本心、见性成佛，绝大多数需要像神秀和尚这样依靠“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首先误判了张云舟，其实他根本没必要欺骗张云舟，只要他如实告知张云舟石守义的行径，张云舟也是会对付石守义的（这点书中有暗示）；其次他也误判了王掌柜，没想到王掌柜如此重情义，花重金为他报仇。

       《永丰客栈》是一本给人启迪的书，值得反复研读、品味，每一次翻阅，都能在字里行间找到新的启示与感悟，至于能收获多少，还在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