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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亲爱的您》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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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1 15: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辉小学有个未婚女老师服毒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花边新闻,为小小普改县里广大的人民群众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居然还会有人为情所困服毒自杀,这让很多人感觉不可理解甚至稀奇可笑。他们用凭空的臆断联想着,用戏谑的口气谈论着,乃至用恶毒的言语奚落着,在坊间流传的几个版本当中,“美女教师爱慕虚荣委身富家贵公子,始乱终弃鸡飞蛋打痛饮剧毒敌敌畏”的精彩演绎尤其深入人心。这充分地说明了桃色新闻之所以为社会大众喜闻乐见,与新闻报道必须要以事实为依据的原则完全不同,只要能够吸引眼球娱乐自他,传播的故事在多大程度上能够与事实相符,那是根本就不必要去较真的问题。

到底是年轻人,身体恢复很快,两天以后,文红除了输液,开始能够吃下稀粥之类清淡的流质性食物,医生通知她可以出院了。在她住院期间,只有文辉小学的两名女老师代表学校前来探望,放下二斤苹果,在病房里站了不到五分钟就借故匆匆地走掉了。

邓云芳只说是身体支撑不住,在文红被抢救过来的当天晚上就由邓秀英陪着回家去了,没有再来过医院,照顾文红的责任也就全部都落在了李志邦的身上。被邓秀英送回家时天色已晚,回德贤镇的短途客车早已停运,按理说应该留表妹在家里住上一晚的,可邓云芳看着早不来晚不来,一来就见证了文红自杀这件丑事的邓秀英,心里实在感觉膈应,甚至连一句客套的话都没有,就听任她饿着肚子连夜徒步赶回县城以南八公里外的乡下去了。

自认也可算作是文红的救命恩人,邓秀英的心里很不舒服。出城以后,一个人走在蛙鸣狗叫一片漆黑的乡间小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坑洼不平的田间地头,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月上三竿了。

马贵田和马维娟都还没有睡,见她回来了赶紧端茶倒水烧火热饭,两个人围着她嘘寒问暖。邓秀英直着喉咙吞下两大碗干饭,浑身冒汗地打着饱嗝,看着自己体贴的丈夫和乖巧的女儿,突然觉得表姐家虽然各方面条件都貌似比自家优越,可总还是免不了要摊上文红这样的糟心事,心里一下子舒爽了好多,一面喝着滚烫的茶水,一面就把自己今天在表姐家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给他们听。

办好出院手续离开医院的时候,没有看见陈茵,在夕阳的余晖里,把文红扶上自己那辆二八圈的“凤凰”自行车的后座,网兜里塞着脸盆毛巾牙膏香皂挂在车龙头上,李志邦推着车子慢慢地往家里走。

与住院的这两天一样,一路上父女俩都很少说话,可文红分明觉得,大概是由于近些年和母亲更加亲近的缘故吧,自己和父亲这两天的朝夕相处所产生的交流,甚至比大半年来所有的交流加在一起都还要多。

她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父亲穿着一件领口有些发黄的白衬衣,外面套着一件单薄的蓝色毛背心的背影,耳朵里听到的是自行车链条盒里“咔哒咔哒”轴承转动的声音,心里升起一种久违了的熟悉而又温馨的感觉——自己从小到大,曾无数次地坐在父亲自行车上,甚至可以说,自己就是听着父亲自行车发出的这种好听的声音长大的。突然之间,她对于亲情和家庭,产生了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感悟——世界上最可信赖和倚靠的,只有亲人。历经磨难满身疮痍的时候,最温暖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回家。

“爸,我就这么回去,跟妈咋交待?她会不会打我,会不会把我赶出来?”文红的声音很小,小到全世界只有李志邦可以听到。

“她不敢。”李志邦头也不回,回答得很简洁声音也很小,但听起来似乎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劲。

文红没太听懂“不敢”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好多问。她扶着自行车坐垫忧心忡忡地低下头去,陷入了沉思。

当他俩走进城东学校家属区的时候,院子里到处都是吃过晚饭后出来活动的人,可是没有人和他们打招呼,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对他们视而不见,好像他们在这院里住了二十多年,唯一的成果就是练就了某种可以使身体隐遁为无形的特异功能。李志邦若无其事,也不准文红从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一步一个脚印稳健地走,可是让一贯在人前最是注重形象的父亲蒙受如此赤裸裸的欺辱,文红恨恨地偷瞄着那些假装专注于打球下棋散步聊天的男女老少,已经因为羞愤而涨红了脸。

溜进家门,做贼似的赶紧把门关上,客厅里没有开灯,邓云芳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也看不出她是个什么表情。怯生生地走上前去,文红小声地叫一声“妈”,感觉眼泪又要流出来的样子。邓云芳不理她,眼睛望着一边只对李志邦说:“老李,你过来一下,我跟你有话要说。”文红只好默默转身进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邓云芳一个人在家待了两天,就吃了两碗清水挂面拌食盐,更多的时间里,她都躺在床上,却一直没有真正地睡着过。外间时不时地会传来一些动静,她一听就知道应该是李志邦回来取在医院陪床需用的东西,她懒得起身也懒得过问,只把文红的所作所为在头脑里来来回回细细地梳理,希望从女儿行为的轨迹里找到她堕落的原因,然而实际的效果却是让自己的痛苦被反复地加深——女儿干出了如此寡廉鲜耻、伤风败俗、荒唐疯狂的事情,这是家门不幸,更是奇耻大辱!清明正派的门风算是全被她毁了,一家人的脸面算是被她丢尽了!在这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学校家属院里,以后没有什么必须的事情,自己恐怕也尽量不要再出门了!

而更加堵心的是,文红的命是保住了,可即便自己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从待字闺中的少女,变成了遭人鄙夷的破鞋——太难听了!太残忍了!太恶毒了!邓云芳拼命地想要把“破鞋”这个词从脑海中擦去,可越是努力它反而越是清晰,变成了一张牛皮癣一样的标签,死死地贴在了文红的身上,贴进了自己的心坎里,再也撕扯不下来。仅仅十来天前,自己还在为那个乘龙快婿的完美计划欢欣鼓舞热情张罗,顷刻之间天差地别,现在的文红还愿不愿意谈婚论嫁根本已是扯淡,今后只怕上赶着倒贴也很难再嫁个好一点的人家了——想到这些,她的整个身心都好像是被扔进了热油锅里一样。

“有啥话,说。”李志邦把网兜先拿进卫生间里去收拾了,洗了手出来把灯打开,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

文红进了房间就关上了门,但一直在门后站着,此时她已经把耳朵贴到了门板上。

邓云芳没有忘记李志邦在医院里对自己大吼大叫的这件事情,如此粗暴的对待自己,他李志邦已经属于屡教不改无可救药,只不过和自己接下来要跟他谈的事情相比,这已经算不了什么,她也懒得再去计较。翘起二郎腿来,她带着些轻蔑的态度开口问道:“文红这个事情,你打算咋办?”

“啥咋办,你啥意思?”李志邦一个人陪床累了两天,回来发现家里水没有一杯,饭没有一口,心里本来就窝着火,对邓云芳高高在上般的问话立马就产生了反感。

“啥意思,哼!”邓云芳冷笑一声,“你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不打算干点啥么?”

“我不晓得应该干点啥,你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想请问你打算干点啥?”李志邦反唇相问。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自己的女儿都被人糟蹋成这样了,屁都不放一个,还要反过来问我一个女的该咋办么?”

“是,我窝囊,我废物,我没啥×用,这个家从来都是你做主,我就想听听你准备咋办,如果我能办到的,我按你的吩咐去办就是了。”李志邦对邓云芳拙劣的激将法嗤之以鼻,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又有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

看着李志邦一脸无赖的样子,言语中居然还罕见地夹杂着下流的脏话,邓云芳强压怒火,放下二郎腿坐端正了严肃地说:“那好,我的意思是,必须先要把祸害文红的那个狗杂种找出来,立刻,马上!”

“嗯,然后呢?”李志邦没什么反应,冷冰冰地问道。在里间偷听的文红倒是脑袋里顿时就“嗡”的一声,站都站不稳地摇晃了一下。

自信经过两天的思考,自己的想法已经相当的成熟,邓云芳咬牙切齿地说:“不管那个杂种是谁,不管他是干啥的,也不管他家里头是个啥情况,如果有点头面那就更好!他要是个有单位的,你去找他们单位领导,他要是没有单位,你打听清楚他具体是干啥的,该找妇联找妇联,该找派出所找派出所,反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必须要把这个烂痞子揪出来,揪出来往死里整!要把他完全整臭,完全整垮!他家里人只要敢出来护短,只要敢出来包庇,那就连他们全家人一起整,把他狗日的一家人全都收拾了!我就不相信没有个说理的地方,把人都祸害成这样了,到现在居然连面都不露一下,这是妄想我们就这么算了?×××,休想!老子拼上这条老命不要了,整不赢就是用牙咬,也要撕下他几块肉来!”捏紧了拳头往沙发上狠狠地一砸,她的脸已经因为滚烫的愤恨而完全地扭曲了。

“然后呢?”李志邦丝毫不为她那已近沸点的情绪所干扰,依旧冷冰冰地问道。

“然后?!你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问然后?!”所说的话非但没有得到肯定,还招致了毫不掩饰的蔑视,看着李志邦脸上那满是不屑的表情,邓云芳暴怒地咆哮起来,“然后你就回来把我杀了!然后你也去死!然后我们一家人全部都去死!反正也没脸见人了,一起去死了倒干净!枉自在裤裆里还夹了那么长一根××,你也算是个男人,你咋不去死?去死!”

“我们死不死不用你来管,你想死就死远一点,”李志邦坚决地说,“但是我要告诉你,你不要想着要去收拾谁,不要再想着要去跟谁斗争,不要再无事生非,文红的事情到此为止!你——就不要再去祸害她了。”

“啥?我无事生非?我祸害她?她是我祸害的?!”邓云芳脑子卡壳,一时难以反应过来,“李志邦,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啥叫无事生非?我咋祸害她了?!”

“我懒得再多跟你讲啥道理,反正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结束了,到此为止了,”李志邦极不耐烦地挥一挥手,“以后你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就是了,至于其他人的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说完他站起身来,把毛背心脱下来扔到沙发上,走到厨房里去打算给自己和文红做点吃的。

邓云芳不清楚李志邦所谓的那不想再多讲的道理究竟是什么,不过他居然把伤害文红的罪魁祸首定成了自己,这个意思是听明白了。“闹了半天,原来你们是在怪我?你们倒联合起来都来怪我了?!是我让人把文红肚子搞大的么?是我带她去打胎的么?放着外头那个烂痞子不去收拾,你们反倒来找寻我的不是,这是个啥意思,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文红好,都是要为她讨回公道,我错在哪里了?!我祸害文红,这个世界上有当妈的祸害自己亲生女儿的么?!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她坐在沙发上梦游一般出神地想。

虽然脑子在飞转,可是实在想不明白,她腾身而起冲进厨房,双手抓住李志邦的衣服疯狂地撕扯着,一边在嘴里歇斯底里地叫骂道:“说清楚,你给老子说清楚!老子咋祸害她了?!你们在医院里待了两天,是不是被哪个医生把脑子给你们治坏了?说,是不是?!”

“扑扑”几声,李志邦衬衣上的几颗纽扣被撕扯下来,崩落到地上胡乱地蹦跳着,露出了里头稀稀拉拉的几根胸毛还有白花花的肉。靠在厨房的墙壁上一动不动,听任着邓云芳的抓狂,他想起身上这件上海生产的衬衣是几年前过生日的时候,妻子花十五块钱给自己买的,价格虽然不贵,但质量真的很好,洗了好多次衣领和袖口都还那么挺括,一点没有变形,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衬衣。

邓云芳继续地撕扯着,“滋啦”一声,衬衣的前襟被扯破了,可李志邦依然无动于衷。

狠狠地在李志邦的胸口上抓挠一把,邓云芳转身发疯似的冲到了文红的门口。推不开门,她就抬手在门板上拼命地擂打着叫喊:“李文红,你给老子出来!老子要问你,到底是谁把你祸害成这样的?你出来,出来给老子说清楚!”

忘记了其实可以把门反锁,文红在里头用双手使劲地把门抵住,咧着嘴巴无声地痛哭。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受不了这样的冲击,胃里一阵抽搐,一股子带着药味的热流直冲喉咙,她闭紧了嘴压抑,不料鼻腔、喉咙乃至整个食道里都突然传来火烧火燎的刺痛。拼命地再忍了一阵,终于一扭头,她“哇哇”地吐了一地,继而剧烈的咳嗽让她双膝跪地,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满脸充血,几乎就要背过气去。

李志邦快步走过来,从身后把邓云芳拦腰抱住,勒紧了双臂把她从文红的房门口拖开。邓云芳嘶吼着,双脚在空中一通地乱蹬,直到精疲力尽地瘫软下来。后脖子上,沉重的喘息声清晰可辨。少倾,她听到李志邦用无比冷酷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听好,你要死要活我都不管,不过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文红才从鬼门关里爬出来,你要还这么对她,那就是再把她往死路上逼!我——绝不答应!你——去你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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