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红叶无霜 于 2022-4-12 14:58 编辑
父母结识的朋友中,蔡大伯是大山深处地道的农民。
儿时放学回家,见有人坐在屋里,正和母亲说些家常。娘便说,这是你蔡大伯,去给泡茶。照吩咐端茶过去,他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声称谢。拿烟递给,他急忙推辞,说不会这个,伸手自大背斗里扯出烟袋锅来,二尺来长,装上烟丝吧嗒吧嗒吸燃。再次遇见,也就熟了。
蔡伯的年纪与父亲相仿,是买木碳时认识的。完成买卖后倒水让他洗脸,泡茶给解渴,赶上午饭还让吃了一顿,蔡伯便认定父母是厚道之人。下次进城赶集,就自己找上门来,捎带一点山里的土特产,钱坚决不收一分。临走,母亲已翻出几件旧衣服来,让他带上,说孩子们还能穿用。
印象之中,蔡伯一年四季都穿着那身黑布衣服,头上盘扎条白旧的布巾。浓眉大须大个子,红润的脸膛,眼睛黑亮如同油浸。后来阅读一些反映农民战争的小说,脑中就不由浮现出他的身影。再后来读到地方志,才知道他属于羌族人。
蔡伯住在大山深处的一个村子。山外的大路不算,仅山间小道,还要行七八里才到家门。那时候物资匮乏,老乡们在集市所卖的东西,大都是木柴、木碳、杂粮之类。全是重东西,若远的路程徒步而来,劳苦可想而知。但从未见蔡伯有过倦意,他属于那种孔武有力的类型。在我们叫苦说累的时候,母亲常常教诲:看看你蔡伯吧,大老远的山里背一架柴来卖,才得两三元,一家人大冬天还睡着草席子,同样是人呢。凡是进城,他都要来家里坐坐,或是捎点东西,或是寄存点什么,或是歇歇,见人总是笑笑呵呵。他带来的柿饼、柿皮、拐枣等干果,我们小孩子尤其爱吃,很甜蜜。礼尚往来自然不免,家里也会准备适当的物品,装在他的大背斗里。
就这样平平常常,蔡伯与我们有了几十年的交情。直到我们当孩子的都参加了工作,母亲还不忘叮嘱:旧衣裳不要丢掉,拿回来给你蔡伯家里。从母亲口里知道,他有六子五女,日子过得非常艰辛。逢年过节,父母总要照例准备些烟酒糖果之类,给蔡伯留着,从来不曾忘记。
大约十年前的一天,恰好碰上许久未见的蔡伯来看父母。人憔悴了许多,笑容勉强只言片语,只管埋头吸烟。待他走后问及父母,原来是他三女儿出了大事:出嫁都有孩子的人了,不知如何跟邻村另一个男的瓜葛在一起,男的逼其离婚没能得逞,就被杀死在山野里。这个三女儿我们见过,活波漂亮人也伶俐,几次留她吃饭,都借故离去。蔡伯的五个女儿是附近的五朵金花,个个聪彗秀丽,三女是他最疼爱的。知道大哥是法官,专程来打听消息,担心法院不会公平处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案子审理后,凶手很快被执行枪毙。
蔡伯现在老了,很少再进城里。倒是委托儿女们时不时捎来些东西。有一时期父母的旧居拆迁,临时搬家到别处,他小女儿专程来看望生病的母亲,一路打听下落,至到天黑才敲对了门户,我们都过意不去。
前一阵子和母亲闲聊,问及蔡伯的近况。说头几天刚来过一回,人还硬朗,生活现在还算可以。儿女们都在外面务工,收入不错,都还孝顺,有个孙女还安家在城里。
蔡大伯是父母结识的农民兄弟,也是我自幼心目中英雄式的农民父亲。每当生活的疲倦袭扰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来。这个背着沉重的柴禾,徒步十几里的前进者;这个把十一位儿女养育成人的长者;这个朴直如木的男人。
我不曾和蔡伯促膝而谈,也没去过他的家里,对他只留下这些印记。想他这时候,应该歇下来享受儿女们的孝敬了,抽点好烟,喝点小酒,再到大地方去闲散一下。因为他的一生,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轮廓,毕竟。
(写于2011年1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