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叶无霜 于 2022-4-5 08:32 编辑
父亲和他的小木屋
太阳明晃晃的,蝉的鸣叫异常尖锐,炙人的热流,在空中持续振颤。楼顶上,一个老者晃动忙碌的身影,他正在搭建一座木屋。 脊背早已湿透,也没有风来吹干,他习惯性地用手臂捋一捋额头上的汗水。一阵砍击,是斧子在决定取舍,让木头作某些分离;有力的敲打,是铁钉在贯穿意志,让木头作某种牵连。
灰尘这东西,总是想覆盖所有,象是时间蜕弃的衣衫。这时候,它不例外的纠缠住这个走近它的人,偷偷降落在他的头发与身上,似要将他全部涂染。老者不理会这些,琢磨和操作着,他要完成自己的心愿。
这个从小与木头打交道的人,这个给别人盖了几十年房子的人,在他退休之后的第二年,终于也修起了自己的小楼,欣喜的实现了最大的梦想。如释重负以后,他觉的闲了许多,有点舒服,也有点不安。不觉得已经衰老,也听不进儿女让他休息的劝阻,甚至有点儿看不起他们,虽然爱着,只觉得坐办公室的孩子没有多少力气,不象个真正的汉子。这点,虽不曾表露出来,但从他拒绝孩子气喘嘘嘘的搭手帮忙,争抢过来一大截木头,轻松抗起登上楼顶的气势与姿态上,孩子感觉到某种羞惭。
那双肩膀,曾经负担过多少重量,早已无法估量。但它肯定体验到了那些压力---来自命运的安排或生存的挑战,来自神秘的看不透的时间。轻的,重的,或是力不可支难受不堪。始终未曾屈服,也不闪躲。隐藏于岁月深处的种种沉荷,都曾真切地领受,并将之一一分解,转换。
为了生活,他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认可那份重负,才会用充足的精神,迎接不断到来的明天。是的,他没有多大的目标和需求,奋力争取的,也只是家人的安好和在人面前的一点尊严。为此付出了所有,从不抱怨。看见孩子们在欢笑中成长,他非常高兴,却沉默不语。没有时间和孩子们逗乐、讲故事,长时间相处,甚至在他们犯下错的时候多有训斥,反而使孩子们与他疏淡。干不完的工作,常常要牺牲他的睡眠。
他在沉默里休息,不屑于夸夸其谈,用具体的工作充实和改变着平凡的日子,空闲会让他无所适从或忐忑不安。屋子里的家具,都是他亲手制作。甚至烧火用的边角料和锯沫,也是他从工地定期拉回。这个识字不多的人,却学会了看复杂的施工图纸,能够准确的计算出一栋楼房门窗木料的用量,并一件件划线下料。在那些不断更换的木工房里,干了几十个年头。退休的时候,单位找不到人来顶替,不得不多干几年。现在,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他却心有所恋。
他要搭建一座木头房子,准确的说,是一个操作间。对他来说这算不上工程,充其量费些劳力,也不用讲究精致美观。
他有自己的想法:各种不同的工具要放在这里,再堆放一些材料和杂物,还有那些自养的花卉,天寒时节要有个地方保暖。更要紧的是楼顶上视野开阔,光线充足,干点零活非常方便。家里时不时有些修补,用得上那些工具;孩子们家里使用的菜板子质量不行,每人要给重做一件;小凳子、挂衣架之类都还能派上用场,制作一批每人分配一点。摸摸熟悉的工具,他心里会踏实许多,木屋里喝茶的味道,也总是比别处来得过瘾和舒坦。劳动惯了的人,大概都是这般。
有时侯与老伴生了闷气,不用去找,他一定在小木屋里面。叮叮当当的干些木活,他会好受一点。多少年了,都是如此,委屈让刨子削平,怨愤叫锯齿磨断。
他偶尔默默地坐在那里,想一些问题,作一些打算,小木屋就成了他打理心事的地方,启发过他的思维,收藏过他的情感。周末团聚的时候,孙儿们玩乐,也爱钻进小木屋里,翻一翻品种繁多的工具箱,抓一些刨花与小木块,一时间又成了儿童的乐园。小木屋落成以来,老者找回了内心的充实,他喜欢那份空间。
这位老者是我的父亲,他不善言语,我们从未有过长时间的交谈。我从他身上感悟到许多,他精神深处令人敬佩与感动的因素一直伴随与鼓励着我。这是大约十年前的一点琐事,那座小木屋更象是父亲随手制作的一件小品,我试图用它来对父亲作一次解读,终觉还是浮浅。
时间的尘埃正一天天的要覆盖住他的岁月,我心有不安。好在有文字和记忆。劳动节来了,敬以此文感念我尚在辛劳的父亲,祝他平安。
(写于2006年劳动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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